聊天没法再进行,甘露跟傻爹使眼色,让他带着小姨闪人。
梁学松阴沉着脸,死盯着她的背影看,既不吭声,也不阻拦,阮红菱却没能离开房间。
门外堵着一个富态中年女人,穿戴入时,发髻高高挽在脑后,满脸精明藏都藏不住。
她瞪着阮红菱的眼神,冰寒刀子一样冷浸浸刺人,一句话没说就carry全场,连卢南樵都站起来,跟她打招呼:
“余主任,你……也过来了?”
“没办法啊,现在的年轻孩子,真不让人省心,一点不如意就离家出走……”
指桑骂槐完儿媳妇,又奚落甘大海:
“你就是那个什么生产队的支书?村干部也是干部嘛,要有觉悟,别贪小便宜,做些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甘露怼回去:“这位余主任,请问我爸怎么贪小便宜了?他做了什么让你戳脊梁骨的事?我们农村人没文化,听不懂太委婉的批评,你大老远从沪城跑过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快过年了村里很忙,没工夫陪你瞎磨叽。”
劈头盖脸一顿嘲,噎得余佩兰面色冰寒。
她也不假笑了,也不端架子了,气哼哼坐到儿子身边,一巴掌拍得茶几爆响,斥骂“儿媳”:
“阮红菱!今天我和学松都过来了,你痛快一句话,跟不跟我们回去?!”
“不回!你们全家没一个拿我当人,想骂就骂,想打就打……”
阮红菱紧张地浑身微颤,话也说得磕磕巴巴,意思却很明白,要离婚,要一刀两断,各过各的。
梁学松气得又抡拐杖,直眉楞眼地朝着阮红菱砸。
这东西虽然是桐木做的,偏轻,砸在人身上也要疼得半天直不起腰。
甘大海仗着皮糙肉厚,硬抗了一记疼,把一对拐杖抢到手里,从窗缝扔到楼下的劈柴垛上。
梁学松气得脸红脖子粗,半点斯文风度都没了,嗷吼怒骂,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烟灰缸、热水壶嘭嘭乱砸,墙上挂得伟人画都被他砸烂了。
卢南樵面色冷肃,疾步走过去,一记倒肘,狠撞在梁学松的肋骨上,疼得他五官挪位,瞬间腰弯成虾子。
打在儿身上,疼在娘心上,余佩兰当即出声:
“南樵——!”
“余主任,请你们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做无法挽回的事情!”
卢南樵面色冷然,指了指墙壁上的伟人画,地上的白瓷像,随手关紧房门,隔绝一片窥视目光。
余佩兰不吭声了。
这年月,破坏跟伟人相关的一切设施,包括但不限于画像、塑像、瓷像……都可能惹出幺蛾子。
角楼房间里,终于开启“有话好好说”模式。
阮红菱红肿着眼圈,从甘大海身后走出来,再次当众表态:
“这个婚,我是一定得离,如果你们愿意,年前就把手续办了,拖着对谁都没好处……”
“你想得美!”
余佩兰气得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瞪着儿媳:
“阮红菱,你拿我们梁家当冤大头是吧?前脚给你解决了户口和工作,后脚就找借口要离婚,信不信我打你回原形?”
“不劳你打,那户口、那工作,都是你们违规办成的,我会写信给市革委会的领导,说明情况,把户口迁回埠头公社。”
余佩兰面色微变,矢口否认:
“谁说我们违规了?你的户口、工作办得这么顺利,还不是因为学松……因公重伤,被炸断了双腿,你好歹在沪上生活了半年,怎么还跟个村姑似地,眼皮子那么浅,跟一个小村干部眉来眼去!你要真嫁给他,一辈子都得在村里受罪……”
甘露听得刺耳,反诘她:
“这位余主任,你好歹是大医院的主任,怎么跟菜市场的泼妇一样,满嘴瞎话,信口雌黄?你说儿子‘因公负伤’,有立功证书吗?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小姨跟我爸眉来眼去?嫁给村干部怎么了,嫁到农村怎么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你这种歧视贫下中农的腐朽思想,你的上级领导知道吗?”
余佩兰被怼得张口结舌,更扎心的话却还在后边:
“余主任,你是大夫,是有见识的城里人,该知道你儿子这种情况,按现在的《婚姻法》是不允许结婚的,你们婚前故意隐瞒,婚后凌虐儿媳,我小姨没去妇联告你们,已经是给你们留面子了。”
这番话,又戳到了梁学松的肺管子,当场又要暴跳,被卢南樵按住。
甘露穿剧,知道这时候的《婚姻法》是50年代颁行的,以男女两性结合的生理需求为先决条件,明文规定“有生理缺陷不能发生性行为”的男性禁止结婚。
到了80年代,这一条被废除了,改为一方“不能故意隐瞒生理缺陷”,否则将支持另一方的离婚诉求。
以阮红菱现在的情况,都不需要“闹离婚”,直接去法院,请求判定婚姻无效即可。
梁学松纨绔自大惯了,头一回知道自己连“结婚”的资格都没有,震惊又难以置信,但他看母亲的脸色,明显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