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里的空调温度微冷, 冷空气里四散着淡淡的药味和消毒水味。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收起检查仪器,对坐在椅子上的男生说“没什么大问题。”
许耐耐提在嗓子眼的心降落到原处。
“只是,你需要好好休息,你是不是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医生接着又道。
楚文隽摸了下不再犯疼的耳朵,“嗯。”这几日他精神恍惚,夜里时常梦见幼时的事情, 梦里的阿馨总是面容模糊, 模糊到最后竟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他被惊醒,惊醒之后再艰难入睡,而后便又被惊醒,如此反复,直每日东方既白。
“你需要好好休息, 补一补觉。”医生站起来。
听医生提起睡觉这件事,许耐耐的思绪一下子飘到了秦刺那里。他也是经常没睡好的样子, 眼底的青黑浓郁到都能滴出墨汁来。她敛目,眉间一道川字纹隐现。
恰时门口突然沉下黑影, 将外面的光线挡了出去。
对上秦刺阴云密布的双眼, 许耐耐条件反射般地地冲到他面前,声音里带着担忧,“你是不是也不舒服”见他出现在医务室, 又联系到楚文隽因为没睡好而身体虚弱的事情, 她想也没想就脱口问道。
原本一脸寒芒戾气的秦刺愣了一愣, 好半晌没出声。
她担忧的眼神似一双透明的, 无形的温软柔荑, 慢慢地抚平他身体里即将要喷涌而出的暴戾。
视线掠过楚文隽,继而回到许耐耐身上。她着急地等着他回应,眼里只有他一人。他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我不舒服,耐耐。”
原本及时避到远处以免秦刺发火而被殃及池鱼的校医呆若木鸡地张开了口。
对面的男生她知道是谁,学校里横行霸道乖戾嚣张的不良少年。谁都不敢惹的少年。刚才他明明是要发火的样子,突然就熄了火,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你赶紧看医生啊。”许耐耐把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扯进来,岂料他顺着她拉他的姿势反过来将她拉到了医务室外面。
“你不是不舒服”她仰头,问他。
“我不舒服。”他牵着她往前走,停在树下。
“你不舒服就看医生,你来医务室不就是看医生的吗,出来干嘛”
秦刺捏着她的手腕,只重复“我不舒服。”
怔了一下,许耐耐察觉到他貌似有些生气,他的嗓音本就冷而沉,这句话越重复越重利,里面隐含着什么,似乎在提醒她,在跟她强调。
但他就是不明说出来,就只是重复这四个字。
许耐耐暗自思忖,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她隐约明白他根本就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在生气,而她揣摩不出他究竟为何生气,只能试探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他举高她的右手,将她的右手放到他的胸口,说“这里,不舒服。”
稀疏的光影透过树叶缝隙落到他高挺的鼻梁上,在鼻梁一侧投下阴影,衬得他的五官愈发英俊立体。
她闪神,贴在手指下的轰鸣唤醒她。她迅速整理好情绪,“心心脏不舒服那赶快去看医生啊。”
难道他除了胃有问题,心脏也有问题她的思绪乱成一团,一时只能理解他说的话的字面意思。
秦刺面上交织着无奈与愠怒,她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不明白。
以前因为她迟钝,所以他想着来日方长。然而他发现,他越来越忍受不了她和任何人亲近,即使是她的朋友也不行。
他镇压着急切又极端的念头,要把一切都挑明。
“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不舒服”他紧摁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许耐耐忘记动作,滞滞地摇头。
“因为你。”
“我”她有点懵。
“因为你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所以不舒服。”他说的已经够直白。
许耐耐的大脑猝地一片空白。她磕磕绊绊道“什么什么意思”
秦刺不再按她的手背,他握住她的指尖,自己的手指插进她的指缝里,嗓音低缓,“耐耐,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我不喜欢,也不允许。”
强硬又霸道的话几乎是坦荡到不要脸的地步。
她呆呆的,“秦刺”
一个男生不喜欢一个女生和别的男生在一起,不准女生和别的男生在一起,原因是什么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但她觉得不可思议,匪夷所思,如同听到天方夜谭。
“你明白我的意思。”他的语气很笃定,笃定她已经从他方才说的话里得知他对她的心思。
可是许耐耐不确定,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理解到他的意思。她两颊嫣红,赧然道“秦刺,你是不是喜”
“是。”他打断她,字若沉铁,掷地有声。
许耐耐喉咙一哽。心跳加速,砰砰砰地乱跳,下一秒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她迅疾按住心口,试图把要跳出来的心脏按回去。
“我喜欢你,耐耐。”生疏地说出这句话后,秦刺眉宇间的沉稳气势终于散去几分,他的耳廓逐渐变红。
急促的心跳才要平复下去,又被他这句话震得疯狂乱跳起来。
从小到大就一直被别人表白的许耐耐,从来都是淡定从容,没有哪一次如现在这般紧张,还有一股奇怪的情绪在心中盘旋而起。这种情绪使得她整个人纷乱如麻,全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又该如何应对面前的状况。
脑海里浮过早上她和他的对话。她问他,他们是朋友吗当时他的表情黯了些许,只轻轻一哼,没说什么。她急于得到肯定,追问他,他们是不是朋友。他神色冷硬,说“许耐耐,你不是我朋友。”
原以为他们关系算好,已经算是朋友的许耐耐心理有点难过。即使她那么照顾过他,他也不愿意当她是他的朋友。他甚至连名带姓地冷冰冰地告诉她,她不是他朋友。
不只是难过,还有些郁闷。秦刺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可以随时差遣使唤的跑腿而已。她心里很凉,生起气来,就此不再搭理他。
当时他见她不再吭声,睨她一眼,似是要说什么,却又紧闭着嘴,最后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埋头继续睡了过去。
此刻,她好像明白了他为何说她不是他的朋友,明白了后面他欲言又止,未说出口的话。
她颤抖着,只能说出一个“哦”字。
“哦你哦什么”于秦刺而言,她这样的反应,让他更加急躁不耐。
吞咽下一口唾沫,许耐耐说“我知道了。”她完全凭着本能,机械地做着反应。她使力抽回胳膊,撇下他,快步跑开。
秦刺只抓住了一把空气,面色急速阴沉下去。
在教学楼前的小道里被人拽住,许耐耐回身,扑面而来的烟草味侵袭到她的骨头里。
“别动。”秦刺的气息略粗。
她的面颊愈发滚烫,不敢与他对视。下巴忽然抵上冰凉,他抬起了她的下巴,她被迫仰起脸。
“耐耐,做我的”
“不。”她斩钉截铁道。
闻言,他的下颌紧绷起来,捏她下巴的力道也在慢慢加重,“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她不知道,她想直接说我不喜欢你,可是说不出口,那阵古怪的情绪堵在她的嗓子眼里,把那句话堵了回去。她现在很混乱,以至于她不懂她为何说不出那句话。她需要冷静,需要好好理理思绪。
她语无伦次,“我你你放开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没有预料之中的那句话,秦刺心中的狂躁消散些许。她说想想,她需要想想。她没有直接拒绝他,她只是需要想一想。
趁着他放松力道的当口,她立刻转身,脱离于他的控制。
秦刺站定不动,上下起伏的胸膛逐至缓和。
在他背后不远处,隐蔽在树干后的少年推高掉下来的眼镜。他握紧双拳,面容里一向的温和荡然无遗。
刚跑进教室,就打了上课铃。许耐耐捂着一颗心,快速入座。不多久,身畔坐下了人。她凛了凛,脑子里全是秦刺说的话。
在后面玩儿游戏的齐周掀起眼帘,视线在秦刺和许耐耐之间溜了一圈后,他陷入沉思。刚刚他看到许耐耐和一男生亲亲密密地去了医务室,他立马告诉刺哥,这会儿瞧见他们俩耳朵都红红的,像是发生了什么,他暗自才猜想着,把游戏机塞进了课桌里。
“你要想多久”一下课,秦刺就扯了扯许耐耐的袖子。
许耐耐浑身一激灵,退到墙边,嗫嚅着,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说什么”他欺近。
她缩起双肩,“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那你什么时候能想好”
“不知道。”她的音量愈来愈小。
秦刺舔了舔齿尖,“下午放学告诉我。”
“不行。”
“那你说,什么时候行。”他让她给出时间期限,若不是怕把她逼的太紧,他恨不得现在马上就让她告诉他她的答复。
“三天后。”三天的时间足够自己整理收拾好所有一切。
他一口拒绝“太久,明天。”
“三天。”她坚持。
“今天下午。”他干脆又缩短期限,不容置喙。
许耐耐心里一急,“你怎么这样”
“下节课之后。”
见他越说越短,她急忙抢先道“好,明天,明天。”
“明天早上,告诉我你的答复。”
“嗯。”
他勾唇,修长的指节交叉,“耐耐,明天你不会让我失望,是不是”
她没理会他,将脑袋埋在了书页里。
一放学,许耐耐就立即出了教室。她急冲冲地回到小区,刷卡进小区之前回望后方。没看到秦刺,她松了口气。
电梯里有人忽然弯腰,紧接着难闻的呕吐物的气味瞬间充斥整个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