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就差一个小时,她就要死了呀
她以前从未意识到,死亡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
“人在将死的时候”苏妙突然慢悠悠开了口,“最脆弱不过,生前那些有怨的,有仇的,终于等到时机,通通会来找你,千方百计在你轮回路上添堵,叫你不得好死。”
她的目光一转,落在张千凝身上,“这话说的就是咱们风水师,生前你能力滔天,遇鬼捉鬼,将死的时候呢,没了能耐没了倚仗,你想想。”
夜里灯光再亮,阁楼里也显得闭塞,黄木墙面泛出复古老旧的质地,张千凝想起她害的那些人,脸色一白,遍体生寒。
天地轮回各有章法,苏妙定下门规只是因为心善当然不是。
门派弟子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捉了一辈子鬼临死前反被恶鬼害死,那情形多痛苦,她见过。她护短,不愿让门下弟子遭受这样的厄运,才定下这样的门规。
该超度超度,该魂飞魄散就消灭,多好。
非要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将将十二点的时候,楼下响起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人吗”
天幕沉沉的已经是晚上,没人留在丧葬一条街过夜,偌大的十字街,只有天门事务所一家店是亮着灯的。
苏妙半蹲在地上,见张千凝眼里有微微亮光,就知道是张天睿来了。堵上她的嘴,把她拎到床上,苏妙才拍拍手下楼。
毕竟是张家领头人,在中医上颇有建树,还去过多所高校演讲,张天睿面貌慈祥睿智,怎么看都不是干出那种伤天害理事的人。
修道人面相和命数都有改变,轻易算不出,可苏妙注意到,在看到她后,张天睿眼里的戒备似乎松懈了点。
一米八几的中年男人,和尚及他肩高的未成年女孩儿,怎么看,都是苏妙处于被动一方。
张天睿和蔼笑笑“你是苏大师听说千凝在你这儿,为表尊敬,我亲自来接。”
“魂魄呢”
“我想你可能对张家有些误会。”柔和的灯光里,张天睿绅士风度不减,“听说你对天门派很了解,当年天门派溃散,除了秦苗张三家,还有些门徒逃离在外,我猜你是哪一位的后人”
西装熨帖得体,讲话时眼尾带笑纹,柔声款款拉近乎,这样一个中年男人,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苏妙对此视而不见,抱着胸直视他“魂魄呢”
张天睿笑了笑“小朋友,我不懂你说的什么。”
苏妙终于换了一句话“那几十张奔雷符从哪儿来的”
张天睿似乎深感抱歉“老二的事情我听说了,可他做这件事的原因,和那些东西的来源我也摸不透。回去我一定好好调查,给你一个交代。”
装傻充愣。
苏妙抿抿唇,很明显不高兴“修道练的就是毅力,我站在这儿跟你耗。但给您提个醒,明天再不救治,你女儿一定命归西天。”
张天睿终于收了脸上虚伪的笑,深深看她一眼。
“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还是冒昧问一句,几十张奔雷符,你是怎么解决的”
“那个啊。”苏妙一笑,脸上终于露出些小女孩儿的得意和天真,“当时我没在屋子里,他太傻了,在外面送符念咒,被我一招送命,连咒语都没念完。”
“符篆还没派上用场,被我笑纳,多谢。”
张天睿表情彻底龟裂,他把整个家族的命运都放在那些奔雷符上,对老二寄予重望,没想到他那么蠢,轻易把命和东西都搭进去。
不过这样更好解释了,毕竟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儿就算再强,也总不至于在那么多张奔雷符下逃命并反杀。
可一想到令牌就在她身上,张天睿就暂时忘掉了那些损失,掩下眸子深处的兴奋,沉声道“是吗既然你喜欢,那就送给你了。”
“不过有个东西,我可能需要从你这儿拿到”
话音刚落,店里灯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停,张天睿的脸也在光影中扬起一抹笑,嘭一声,灯管炸裂,玻璃碎片四处迸射,光线彻底熄灭,店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彻骨的寒冷包围着皮肤,苏妙后退了一步,突如其来的黑暗里似乎什么也看不清,步伐慌乱“你干什么”
“当然是杀了你。”张天睿声音愉悦。
夜黑风高,荒僻小店,目测方圆千米之内没有人,杀人好时机。
阴森的凉气里,两只鬼显出身形,在张天睿的示意下,挥舞着染血的五指朝苏妙冲过去。
苏妙尖叫一声,掏出一把符篆往外扔,落在厉鬼身上瞬间成烟。有一张飘过来,张天睿伸指夹住,手指搓了搓,阴沉着脸“你是个有天赋的,阵法符篆样样精通,可惜命不好,偏要惹张家。”
“上次古墓游乐园,也是你干的吧。遗留现场的符篆明显是天门派手笔,秦家人没有行程,你可真是个扫把星,可惜我那么多存货。”
手中的符篆快要扔光,两只厉鬼却没有明显损伤,苏妙声音颤抖“你说什么,我不懂”
吓得声音都变了,张天睿对她的轻视更甚“不管是不是,你不用懂,只要从你这儿拿到万鬼令”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唇角的微笑却始终扬着,等待着最后的终结。
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黑沉沉的屋子里忽然没了声响。
张天睿开始觉得不对劲儿。
阴森的寒气渐渐消失,窗外的月光也慢慢渗进来,有了些光亮。苏妙站他面前从容不迫地笑着,手里把玩着一枚令牌,而旁边的两只恶鬼已经消失不见了。
“原来这个叫万鬼令呀。”
张天睿的微笑僵在脸上,下一瞬看见那女孩儿一拳挥出,他躲闪不及,小腹一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滑,重击在墙面上。
这一下砸的够狠,瓷砖咯嘣一声似乎断裂,碎渣扑朔朔往下掉,后背骨头断裂一样,痛感遍布全身。
再蠢也知道情况不对了,头顶就是窗户,张天睿一拳砸破想冲出去,没料想女孩儿动作太快,他只探出半个头,就被狠狠攥住了后颈。
大动脉被抵在玻璃残渣上,苏妙侧面见他眸光狠厉,使劲儿按了一把,血珠子便渗了出来。
“逃什么逃,连你闺女都不管了”
“识相的劝你放了我。”张天睿喘着粗气,家族领头人的架子却没落下,“听说你还在一高上学,今天晚上我撺了个局呲”
脖颈又被往下按了按,脆弱的皮肤破开,血滴子不要钱地往下流。
苏妙掐着他的脖子,倒像没使多大劲儿似的,笑了“你想威胁我呀,拿那些人威胁我,未免太瞧得上他们。大不了我拖家带口隐居去,看谁能把我的路子给断了。”
没多会儿张天睿的嘴唇就惨白了,多年修为积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伤口却也止不上
经脉不知被什么堵上,元气流转不通了。
杀千刀的,哪里来的女阎罗。
没等多想,又被她拽着衣服领子扔到了墙角,麻绳一圈一圈往身上绕,勒得他喘不过气,血液像是被挤上去了,脖子口又淌出来一片血。
绑完人苏妙似乎终于良心发现,给他止了血,张天睿却已经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
把张千凝提下来放一块儿,张天睿半垂着脑袋在旁边看着,什么话也没再多说。
忙活完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这父女俩暂时生不出什么事,苏妙简单收拾了一下,灯也没关,去楼上打坐。
天亮醒了醒神儿,想起三家正值内斗,张天睿干的事儿牵涉重大,势必有影响。苏妙揉了揉眼,准备联系秦昊,让秦苗两家人收拾烂摊子。
毕竟也算是门派事务,现在她脱了壳子,也不能事事她经手,免得惹出许多麻烦。
张千凝仍然昏死着瘫倒在地上,脸色青白冷硬。旁边的张天睿竟然也倒了下去,唇角挂着一抹血痕,脸上是神秘又疯狂的笑。
眼睛都没闭上。
已经没气儿了。
好歹有一个是还活着的,苏妙臭着脸朝她身体里输送了一股元气,不多时见她脸色柔和起来,悠悠转醒。
醒了就是杀猪似的一声嚎“爸”
张天睿仍旧诡异地歪在一边儿,诡异地笑着。
苏妙看着闹心,手一抹把他眼睛合上了,谁知道旁边张千凝身子一扑,眼里闪着阴光张口就咬过来,那架势,恨不得把她咬死。
当然也没得逞,被苏妙一脚踹翻在地上了,没好全的身子骨经不住,咳出了两口血。
苏妙笑了“您可真是身残志坚啊,身体还没好呢,就想咬你祖奶奶了”
张千凝恨恨盯着她。
苏妙“瞪我也没用,人不是我杀的,我不是你仇人。”
转头看了看张天睿,又说“你看他走得多安详,还笑呢,这么开心能是被人杀的吗我看他就是自己想死,谁也拦不住。”
张千凝气疯了,啊的一声尖叫出来,“苏妙你个贱人”
苏妙嫌她嘴臭,瞅了眼,从旁边找了块抹布过来塞进她的嘴里。
这法子还真好用,立马消声了。
拍了拍她的脸,示意她好好在这儿待着,苏妙转身掏出手机,拨通了秦昊的电话。
简单几句话把这边的情况交代清楚了,那边惊讶着应了几声,表示自己会尽快赶到,苏妙就把电话挂断了。
回头一看,张千凝还在恶狠狠瞪着她。
苏妙叹了口气,蹲下看她,语气怜悯,“张大小姐,你昨晚都快死了,你爸都不管你,只顾着自己找死。要是我有个闺女,拼了老命也得先把她救活再去送死,死之前还得掂量掂量闺女放仇人这儿有没有活路。”
“都说张家独女颇得宠爱,我看不尽然。真是惨,太惨了。”
张千凝听的一愣,刀子般的视线散了,咬着块抹布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