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这么急,阿齐,看完这份调查报告再走。”
钟邵奇垂眼。
报告的扉页,是一张黑白复印的照片。
画面上,看起来约莫八/九岁的男孩,正在草坪上踢着足球。男孩生的粉雕玉琢,虽然年幼,却已经看得出纤瘦修长的筋骨轮廓,不知为何,还没长开的眉眼,倒莫名让人觉得有些……
眼熟
他视线一偏,复又看向一旁的竖列字体。
【美国旧金山,钟家老宅,钟礼烨。】
和他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一个字辈。
“这小家伙在美国,被保护的倒还很好。要不是前段时间,我注意到自从老爷子病了以后,钟家就总有几笔不太寻常的外汇支出,还发现不了——怎么说呢,阿齐,你爷爷从来都很会给自己留下个二手准备,”洛夫人撑着脸颊,笑了,“你能理解吧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是不希望你变成这个二手准备。”
弦外之音,已经不言自明。
沉默片刻。
她并不给他做出妥善回答的机会,伸长手,又将他面前、底下那份文件换到上层。
“还有这个,是老爷子昨天传回来给我的,你也可以看一看。看完以后,阿齐,我相信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一副成竹在胸的熟悉姿态。
钟邵奇轻叩桌面,不置可否,却还是在稍稍思忖过后,伸手挪过那份文件。
一份八年前的【撤诉和解同意书】陈列眼前。
他一行一行,看着那上头的字字句句。
什么甲方为乙方提供在港基本就业,什么乙方配合责任人还清债务,如有违背,十倍追责。
最后的最后。
乙方那一栏,画了一只鲜红色的,有鼻子有眼的笨猪。
而后,有人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陈昭。”
是八年前在钟家大宅把自己狠狠推开以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的陈昭啊。
是自己哪怕托人带去学籍确认书,都想要最后挽留的陈昭啊。
所谓的基本就业,在香港,以她当时的学历,无外乎能找些洗盘子和服务员的工作,这种没有任何保障的空口合同,不过就是欺负她当时的年少,欺负她,不懂这些人话里有话的、诱人入虎口的诡秘。
他几乎能想象。
也许陈昭并不爱她的父亲,也从不会在旁人面前提起父亲,可是,陈家爷爷有多么思念自己偷渡香港的儿子,甚至曾经偷偷问他香港是个什么地方,能不能劝劝儿子回来见见他——
如果是陈爷爷想做的,陈昭怎么会拒绝
他们怎么能这样踩着陈昭的软肋,荒废了她整整六七年,女孩最美好的人生
钟邵奇摩挲着那白纸黑字。
忽然地,轻声说了一句:“我在上海,让人找了她六年。但原来,她居然笨到,一直活在香港,也不敢来找我要一点点帮助。”
洛夫人依旧轻笑,尾音上挑:“嗯你……”
那些毫不留情的嘲讽堵在喉口。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音。
洛夫人抬起头,看见纸页翻飞,看见自己那个,从来不露声色、秉持礼节的儿子,此刻金丝眼镜后头,猩红着的双眼。
隐隐约约,她甚至看见那些不合时宜的眼泪,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近乎咬牙切齿的愤怒。
那狠狠一拳,整个桌面震颤不已。
对面坐着的,是他的母亲。
从小到大有如一尊灵柩压在他背上的母亲,无时无刻,都不在灌输着让他听话的母亲。
她说:“钟邵奇,我,和你爷爷,从来不是一个阵线,但都只是在提醒你。当年他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随便找个理由,就让她背上不情愿的巨债,现在也同样可以,让你今天光鲜亮丽,过几年,他一命呜呼,钟家转交给那个小屁孩,让你一无所有。”
他双眼沤红。
女人的手,拍了拍他肩膀。
“阿齐,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我记得小时候,你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一条土狗,我告诉过你,住在这样的地方,你把那条狗抱回来,注定就是让他等死。果然,没多久,那条活蹦乱跳的狗就被隔壁人家的保安几棍子打死了——”
“如果你喜欢的注定不是金丝雀和宠物犬,那你就记住,除非有一天,你的能力强到拥有一个谁都不能无由干涉的天地,否则,你就是把一个陌生的物种带进一个陌生的世界,自作孽,不可活。”
她站起身来,与他平视,复又将两份文件拢成一摞,掉了个个儿,递到他面前。
“所以阿齐,不要怪别人,是你不够好,不够强,不够……狠。在这一点上,钟老爷子,比你要强很多倍。你不觉得,他活到这个年纪,已经够了吗”
母子两人凛冽的视线,霎时间,同在一处相撞。
甚至无需问那句“你什么意思”。
她温温柔柔地一笑,“先下手为强吧,阿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不快回香港,好好哄哄你爷爷”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伏笔基本埋完啦!下一章结束上卷正文,应该会有一个小钟视角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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