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竟是卫青怪不得她觉得眼熟。
卫子夫一步三回头退下,荒凉的宫殿转眼只剩下阿娇三人,阿娇扯了扯嘴角。
刘彻还是跟之前一样,在他心里,天下最重要,鬼神之论纵然无稽可谈,若牵扯到军机大事,刘彻哪怕再怎么讨厌她,也会耐着性子听她说完。
阿娇轻笑一声,道“我梦到我小的时候,不知道兵符为何物,便问外祖母,那是什么。”
除去废后身份,她还是刘彻的表姐,大汉的阿娇翁主,用我自称,没毛病。
“外祖母便道,兵符,是调兵用的。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刘彻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紧。
果然是马邑之战的事情。
阿娇一手托腮,一边想,一边道“我还梦到,我们小时候去上林苑狩猎。我们想去猎鹿群,但荣哥哥等不及,射了一只小鹿,那鹿没有死绝,一直哀鸣。”
刘彻拧眉。
狩猎,鹿群,小鹿
“鹿群听到了小鹿的声音,四散奔逃,到最后,我们除了那只小鹿,什么也没有猎到。”
鹿,狩猎,围鹿,映射的就是马邑城埋伏匈奴的事情。
作为千古一帝,刘彻的疑心不可谓不重。
疑心重,她便不能说得太明白,似是而非,让刘彻自己去猜,是最好的化解方式。
只是不知道,这位帝王会猜多久,若是迟迟猜不出来,还需要她再点播一番。
阿娇正这般想着,一直沉默着的卫青突然出声“陛下,太皇太后是不是想借翁主之口告诉您,马邑之战有人会向匈奴报信”
阿娇偏过脸去看卫青。
阳光落在他眼底,眸光映着日华,像是未经雕琢的美玉。
阿娇多看了一眼。
果然是日后打得匈奴抱头鼠窜且从无败绩的龙城卫青,她不过稍稍一点,他便能明白其中意思。
他对战事的敏锐程度,比刘彻强太多了。
阿娇收回目光,眉梢轻挑“陛下要对马邑用兵什么时候的事”
刘彻瞥了一眼阿娇,没有回答阿娇的问题,而是道“你还梦到什么了”
阿娇想了想,道“恩还有草原,很大的草原,我从来没有去过。好奇怪,那里有成群的牛羊,却没有人放牧。”
“为什么没人放牧呢是因为城里有什么变故吗”
阿娇看了一眼刘彻,一脸的豁然开朗,道“是了,陛下要对马邑城用兵,所以没有人敢放牧了。”
卫青脸色微变“陛下”
“不必说了。”刘彻抬手,制止了卫青的话。
他在马邑城设伏,城外草原的牛羊便会无人放牧,匈奴人何等精明,只看牛羊,便会察觉异样。
为提防马邑城有伏兵,匈奴人多半会攻打马邑城周围的汉雁门,抓汉人一问究竟。
汉雁门与马邑城互为犄角之势,一方被围攻,一方便可出城相助,让匈奴顾此失彼。
可他若在马邑城设下埋伏,匈奴纵对汉雁门用兵,他为保马邑城的伏兵不被匈奴发觉,是不会出兵援助汉雁门的。
无人救援,汉雁门必失。
谁也不能保证,汉雁门的将士们个个忠烈,在匈奴的严刑拷打下不说出马邑城有伏兵的事情。
这样一来,他空耗国力,用兵三十万,不仅会无功而返,更会遭到匈奴人的报复。
后果不堪设想。
刘彻眼睛轻眯,上下打量着阿娇“阿娇姐姐的梦,委实及时。”
阿娇不卑不亢,雍容华贵的风采仍在,只是少了往日的蛮横善妒。
日头西斜,刺目的阳光不再,变得温柔朦胧,像是情人的手,恋恋不舍地拂过故人脸庞。
阿娇笑了一下,道“希望我说的这些事情,对陛下有用。”
秋风卷起落叶,撩拨着刘彻玄色的衣摆,他腰间的剑穗随着秋风起舞,晃晃悠悠是萧瑟秋景中唯一的红。
刘彻淡淡道“便只是这些了”
逆着光,刘彻有些看不清阿娇的面容,只听到她的声音从容,似乎有着几分笑意“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阿娇抬起头,眸若秋水涟长“此后,愿陛下武运昌隆,重振大汉天威。”
刘彻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卫青跟在刘彻身后,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微微偏过脸,目光落在阿娇微扬的脸上。
有一种人,纵是一身布衣,也难掩其风华绝代。
她不该被困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
卫青刚到未央宫,便被卫子夫叫去。
卫子夫哄睡了小公主,不紧不慢道“青儿,我的生死荣辱,不在于陛下,在于你。”
“陛下是一个只爱江山的人,你在沙场立功了,陛下才会看重我,和我腹中的孩儿。”
卫子夫抬起头,目光温柔,却也坚韧“这便是我胜了她的地方,我有一个好兄弟,她没有。”
卫青抿了一口茶,终于想起。
阿娇虽有两个兄长,却都是吃喝嫖赌的纨绔,尚了公主仍不知收敛,惹得刘彻的妹妹天天找王太后哭诉。
阿娇被夫君厌弃,父兄不喜,唯一一个疼她的母亲窦太主,如今正忙着养面首。
她出身尊贵,却无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