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以宁没接这茬。
江连雪把烟头按熄,拂了拂腿上的灰,望了一圈屋里,目光最后落在柜子上的那张遗照,温以安永远十八岁,顾盼生辉的眉眼,与江连雪如出一辙。这一双女儿,最像她的还是这个小的。
江连雪冲照片挑了下眉,“差不多了,带你住新房子喽。”
搬家这天,李小亮带着一帮老同学来给他们帮忙。其实也没什么要帮的了,老家的东西太旧,江连雪看不上,全都换了新的。衣服被褥也都提前搬了进去,今天黄道吉日,也就过个火,走个搬家的仪式。
江连雪的狐朋牌友有三四车,加上温以宁的同学朋友,真还挺有人气的。江连雪打扮的花枝招展,浓妆上脸也很有韵味,她精神抖擞,倍儿有面,“那个假山,见着没,很讲究的,这叫背有靠山哈哈。再看看那个大池子,几百条锦鲤可壮观了,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遇水则发,以后打牌都悠着点啊。”
温以宁忍不住勾起嘴,摇了摇头对一旁的李小亮说:“别介意啊,她就喜欢炫。”
“好事儿,该炫的。”李小亮坐在沙发上嗑瓜子,沙发坐了好几个朋友,一个说:“小宁儿,你们这房子真还挺不错。一百三十多平吧?”
“啊,对,还送了一个入户的小花园,放杂物什么的很方便。”温以宁给空了的盘子里添满糖果花生,与老友们谈天说地,笑声不断。
添茶水的时候,李小亮帮她接过水壶,“我来我来,小心烫。”
众人起哄:“噢哟哟!亮亮你这什么心思啊,啊?还藏着呐?”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大伙儿都知道,也都不遗余力的撮合这一对。
李小亮笑嘻嘻的,“别闹别闹了,咱们的小宁儿有对象了。别欺负人不在这儿啊,以后当着面可不许乱说话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无不可惜道:“宁儿交男朋友了啊,怎么没来呢?带出来跟哥们儿喝喝酒,怎么说也是娘家人嘛。”
温以宁笑着说:“他工作忙。”
中午在饭店吃了道喜饭,下午接着打牌,晚上又陪他们K歌,十一点多把客人都送走,这才清闲下来。江连雪坐在客厅拆红包,李小亮包了五千,太多了,江连雪都说,“这可不行,待会我给他发>
温以宁收拾完卫生,端了杯热水坐在沙发扶手上看她记账,牌友们都给的四百,她同学都是八百,杨国正给了两千,还有一些街坊邻里。红包拆了大半,温以宁看到最后一个,红色信封。名字也没写。
江连雪这才优哉哉的告诉她:“这是你男朋友给的,还是拆迁办的那个人转交给我的。噢哟,他人脉很广啊,这边政府他都认识人?”
看着信封很薄,打开,里面没有钱,只一张银|行卡。
江连雪眼睛都亮了,这人见钱眼开的习性永远改不了。她飞快掏出手机,登陆网上银行,轻车熟路的输入了原始密码,还真登上去了。金额让她傻眼,“这、这么多。”
十万整。
温以宁要去抢卡,江连雪藏在身后,“他给我的,你抢什么抢。”
温以宁无语,“太多了。”
“我女儿跟他谈恋爱,多什么多,我还嫌他老呢。”江连雪一脸鬼迷心窍,“反正以后都要留给你的,不急于这一时了。”
温以宁没立刻跟她较劲,想着以后偷也要偷回来。她走去卧室给唐其琛打电话,那头很快接了,低沉的一声,“念儿。”
温以宁一颗心又舍不得了,声音放软:“老板你不乖啊,送这么多钱干什么?”
能听见唐其琛隐隐的笑声,“人不能到场,心意自然要重一点,没别的意思,你母亲高兴就好。她好像,有点躲我,是不是不太喜欢我?我敢不尽力吗,印象不好,影响我今后的发展晋级啊。”
温以宁抿嘴浅扬,“她没有不喜欢你,她是有点怕你吧。我妈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遇到真场合了,挺怂的。”
唐其琛嗯了声,“你在干吗?”
“刚收拾完屋子。”温以宁躺在床上,滚了一圈,抱着毛茸茸的枕头,垫着下巴问:“你呢?”
“在家,准备睡了。”唐其琛声音温柔。
很安静,话筒里,只有他浅浅的呼吸,温以宁能想象出唐其琛现在的姿势,或许是站在窗户边,推开一角窗,有风淌过他的侧脸,头发便漾开一小圈的弧。他长身玉立,脱了外套,只着一件剪裁合体的衬衫,袖口挽上两截,小手臂紧实修长。
这种静宁的美好,哪怕人不在身边,都能在彼此心中百味回甘。
温以宁眼角发酸,莫名有了微微的湿意,她说:“老板,你知道吗,我有时候常常会想到好多年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帅,瘦瘦高高的,穿着黑色的衬衫,那个包厢灯光很暗,你就像融进了黑夜里,我当时就看傻啦。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然跟那时候一模一样,没有老,没有变,连头发丝也是想象中的触感。你就像一部我喜欢的电影,是里面永远不会厌倦和陌生的剧情。这种感觉好神奇啊,似曾相识,好像上辈子就见过你呢。”
女人的声线低吟婉转,盛满了月光。唐其琛在电话那端沉沉一笑,“怎么会没有老呢?过完年我就三十六了。念念,嫌弃么?”
温以宁恍然如梦,“是啊,你都三十六了,可还是好帅呢。”
唐其琛仍在笑,“谢谢啊,今晚老板能睡个好觉了。”
这时,温以宁听到里面传来几声电话铃,但很快又被按掉。她怔了怔,这个铃声太熟悉了,是唐其琛办公室的内线座机。
可一开始,他说他在家,正准备睡觉。
温以宁很快联想到,是不是唐其琛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故意说的相安无事。其实他与家里的关系早已水火不容,分庭抗礼,举步维艰。
这个想法瞬间霸占她的思绪,温以宁心都揪起来了。她太久没回话,唐其琛:“怎么了?”
温以宁忍住鼻酸,扯了个笑,“没事儿啊,我妈刚才叫我呢。”
这回轮到唐其琛沉默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这通电话里,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别的声音。
温以宁后知后觉说错话了,但已晚了。
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温以宁没忍住,捂住嘴,不让他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
良久,唐其琛说:“念念乖,不多想。”
温以宁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字,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我们家你也来过,是那种老式的家属楼,楼上楼下串门很方便。小时候,我其实有点胖,脸肥嘟嘟的,长身体那会特别容易饿,但我爸妈不太管家里,放学回来饿的实在受不了,我就挨家挨户敲门,我嘴儿甜,胆子也大,叔叔阿姨都好喜欢我,经常留我吃饭。你看我现在长这么好看,多亏那时候百家饭吃的好哦!”
唐其琛没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在微笑。
温以宁握紧手机,嘴唇都快贴着屏幕,“老板,我从小就招长辈喜欢,老少通吃,从没失手,不会给你丢人的。”
唐其琛明白,他当然明白,他的念念是在给他定心丸。两个人谁都不提一个字,挨的苦,受的难,都一己之力承揽,他们站在对方的角度,疼惜着,努力着,无声的守护着。
彼时的亚汇集团总裁办公室里,灯光尽数熄灭,只留一盏顶灯,柯礼坐在沙发上,从冗长的报告里抬起头,一眼就看到办公桌后的唐其琛,即使倦色难掩,但面容依旧沉静而温柔,而那双狭长冷淡的眼里,竟然有了暖春般的诗意。
已过零点,柯礼起身走过来,低声问:“唐总,今晚您就别通宵了,我送您回公寓早点休息吧。”
与温以宁的电话一结束,唐其琛的脸色又肃穆起来。仰着头,靠着椅背闭目,半天都没动弹。柯礼的视线落向他的手背,上一次打针没有按压好,针孔周围还留有淡色淤青,旁边的新针孔又添了两个。
柯礼知道,唐其琛这段时间的压力有多大。
景安阳雷厉风行,态度明确,数次施压。作为晚辈,身为人子,唐其琛自然不会与之顶撞,他的漠视和无声坚持,与家里的关系几乎降到了冰点。温以宁休假半月有余,陈飒一直没让她回归岗位。这也是唐其琛的授意,至少让人远离风暴中心,至少还她一个相对安宁的环境。
有一次陪唐其琛回唐宅,景安阳和他争执终于升级。最后,景安阳那么贵气自持的人,都忍不住流出泪来,呵斥唐其琛不孝。唐其琛脸色亦难看,拂袖离开,当晚胃病又复发,挺严重的,却强打精神,硬是拦下柯礼,死活不让告诉温以宁。
唐其琛和家族的抗争,最直接的战场,就是与他母亲景安阳的冷战。
公司近期也不太平,数次传闻,唐老爷子有意将手中股份转让给唐耀,也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赞扬这个孙儿,称他进退有度,是成大事的人。
唐其琛连续通宵工作了两夜,人形都瘦了半圈。这么多年为了亚汇的发展,胃是在酒桌上熬坏的,他没有烟瘾,这几年下来,也从未再抽过。但就是这段时间,柯礼竟然发现,他办公桌上,有拆开的烟盒和火柴。
唐其琛站在落地窗前,双手并入裤袋,室内温度适宜,他脱了外套,纯黑衬衫外是同色的马甲,勾的他宽肩窄腰,腿的线条笔直匀称。窗外的东方明珠塔光芒闪烁,黄浦江面静的像是一匹黑色绸带。
唐其琛眼神遥望,落寞而疏淡。手机搁桌面已经响了两次,但他瞥见屏幕后,却是故意不接。再后来,景安阳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柯礼那儿。柯礼权衡轻重,还是劝唐其琛,“唐总,夫人找您。”
唐其琛沉默了数秒,接过,举在耳畔。
对方声音似有无奈,唐其琛听了几句,顿时愣住。
景安阳竟然主动求和,平声静气道:“让两家人见个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