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看这小子平时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你嫂子病了这么久,她三个儿子,就属他最为孝顺,事事亲力亲为,没离开病榻一步。"冯老爷子看了看身旁的徐观岚,又叹了口气,说:"皇上给眉眉赐婚的事我也知道了,可惜绪小子没有这个福气,有缘无份,造化弄人啊。"
"造化弄人。"冯夫人听了亦叹了口气,仿佛除了叹气,也无法疏解心头的遗憾了。如今她嫂子去世了,就算没有那道圣旨,冯濬也得守孝三年,若是等上三年,眉眉都是老姑娘了。冯夫人再一次感慨,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四个像一记响雷打在徐观岚的心上,她心中五味杂陈,她心疼冯濬,心里隐隐作痛。
冯府是钟鸣鼎食之家,出殡的排场很大,金陵城里许多百姓都出来看热闹。嫡长子捧着牌位走在最前面,冯濬与他二哥站在他大哥旁边,每拐个弯,上个桥,冯濬都要喊上一声:"娘,拐弯了,您小心脚下。""娘,上桥了,您坐稳。"又配合着唢呐哀乐,令闻者落泪。
冯夫人和徐观岚是客,跟在出殡队伍的后面,她听着他无限悲伤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心痛万分,哭的走不动路,全靠着左右丫鬟扶着才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舅妈被安葬在冯氏祖坟中,下葬的那一刻,看着泥土一点一点地填上那个坑,徐观岚大悲大恸,哭晕了过去。等她苏醒过来,已经被送回了冯府,其他人都去了祠堂安放牌位。她和冯夫人属于客,不能进祠堂。
冯夫人见她醒了,说:"你总算醒了,饿不饿?"
她摇摇头,嘴中苦的难受,头昏脑胀,没有一丝力气,她轻声说:"娘,我难受。"
冯夫人把她抱在怀中,轻轻拍抚着,说:"娘知道你对舅妈感情深厚,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哭坏了身子,你舅妈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她哭着哭着昏昏沉沉睡去了,梦里全是小时候的事情,她梦见自己发了高烧,浑身滚烫,她呢喃地说难受。舅妈把幼小的她抱在怀中,用冰冰凉凉的帕子覆在她额上,抱着她轻轻晃着,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哼唱童谣。可是一眨眼,舅妈却不见了踪影,她烫的难受,伸着手哭喊着舅妈。
"眉眉,眉眉……"
耳畔有人在喊她,她终于惊醒,一下坐了起来,额头上的帕子落了下来。
她迷迷糊糊间,见几个人围着她,屋里飘来一股药味。冯夫人扶住她,轻声说:"眉眉,你发烧了,喝下这碗药发一身汗就好了。"
说着接过丫鬟递来的碗,亲自一勺一勺喂到她嘴里。她机械地喝了几口,说:"绪哥哥在哪里?"
冯夫人愣了愣,说:"还在灵堂守着。"
她挣扎着要起来,说:"我要去看看他。"
冯夫人连忙按住她,说:"你正发着烧,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
"可是……"
她还想起身,冯夫人道:"府里已经够乱的了,小祖宗你就好好养着吧,别再添乱了。"
她只好作罢。
她心疼他,只是想去安慰他一下。
徐观岚身体一向不错,很少生病,如今一病,大有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之势。昏昏沉沉间,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无数梦魇。
再一次醒来已是两日后,见冯濬穿着斩哀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她以为还在梦中。见他朝她走来,她才坐起身来,开口喊他一声。
她开口的声音沙哑地令自己都怀疑,冯濬忙给她倒了杯水让她喝下。
她喝了几口,见他愈加憔悴,眼睛里皆是血丝,心痛万分。说:"绪哥哥,你千万要保重。"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说:"你难得来一趟,却病倒了,你才应该保重才是。"
她苦笑了一下,不知说点什么好,似乎一切的安慰在此刻都显苍白。
她抓起他的手,握了握。
冯濬看看被她握着的手,又抬眼看看她,轻声说:"我知晓了皇上赐婚的事情。"
"绪哥哥……"她拧着眉,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笑了笑,说:"便宜薛盛那小子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穿着孝服的缘故,她只觉得他那一抹笑无限哀伤。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倘若他待你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来教训他……"他稍稍背过身去,吸了吸鼻子,似乎做了一个及其艰难的决定,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塞到她手中,说:"我要在金陵守孝三年,你的喜酒我喝不成了,这块玉佩提前给你算作贺礼。"
徐观岚看了看手中的玉佩,她认出是他从小戴的一块玉佩,舅妈曾经开玩笑说过,这玉佩将来相中谁家姑娘,就要送去做定情信物的。她小时候无数次抢了过来玩的,他都大大方方地随便她玩。
她连忙说:"这玉佩我不能收。"
他道:"拿着吧,你小时候不就喜欢这块玉佩。"
"可是……"可是,这可是舅妈遗物,是他未来的定情信物呀,怎么可以送给她。
她不能,也没有理由收下。
"眉眉,"他轻轻喊了她一声,顿了顿,说:"有些话,此生,我都无法再说出口了……这块玉佩,你留作纪念吧。"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只可惜,她恨自己明白的太晚。一切的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如果……可能就不是如今的局面。
只是这千言万语她也不能够说了。
他看了看她,说:"你好好养着,我走了。"
看着他离开房间,他的身影映在窗棂纸上,孤寂而又落寞,两行泪从她眼角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