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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软啊 (1)

有没有想要消失的时候?

怕被人听见只能躲在被窝里委屈呜咽的时候。被人拒绝当众羞辱不敢哭只能笑的时候。咬牙努力想要通过考试却还是不及格的时候。

总有那么多个时刻,会去想——

活着真是费劲。

能消失就好了。

书从包里跌出来时,几张精致漂亮的卡片闯入视野。不知道谁夹进去的,正面画着梵高的星空,卷曲的星云,浩瀚夜空,美丽动人。

大概是祝福卡片。

温欢小心翼翼翻过来查看,猩红的笔触粗暴可怖。

“温欢就是个贱人。”

“臭婊/子不要脸。”

“你怎么还不去死。”

不同的字迹。每个字扭扭捏捏,像是怕被人认出来,特意变换写法。充满畏惧,却又,肆无忌惮。

鲜活的咒骂,此刻化身红色外衣的恶魔,张牙舞爪,从眼球入侵,顺着血液滑进心脏,不遗余力地践踏。

去死去死去死。

像是童年时的复读机暂停,磁带倒退前进,前进倒退,反反复复,机械地播放特定句子。

温欢攥紧手里的卡片,眼睛定在红色的字体上,直到字体在视网膜上分解成一横一竖,外界的事物重新围过来,感官触觉恢复正常——

莫阿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喊了好几遍:“欢欢,该出发了。”

温欢站直腰,揉了揉眼,将卡片随手扔进书里。背起包,走出房间之前,特意对镜子挤出一个微笑。

没关系。

不要紧。

一切都过去了。

“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有空就回来看看。”

“想阿姨了就给阿姨打电话。”

路上,莫阿姨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全是家常话,温欢漫不经心地听着。

细碎的念叨从耳朵里灌进去,听得快要睡着的时候,莫阿姨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光从眼皮晃过,窗外的影子变得浓重。

从南城到淮市,三个小时的高铁路程,不算远,也不算近。

不足一千公里的距离,足够令人逃离过去。

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阿……阿姨。”温欢忽然开口,一句不长的句子,因为她结巴的原因,说得略微吃力:“我们……直接去高铁站吗?”

“对啊。”阿姨好奇问:“你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温欢垂下眼睫,短暂的沉默后摇了摇头,“没有。”

阿姨快速瞥一眼,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拿钱办事而已,没必要和雇主家走的太近。只是,这小孩实在太招人疼,在温家这几年,她早已将欢欢当做亲生女儿。

莫阿姨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搭上温欢的肩:“我现在可以调头。”

温欢没说话,搁在腿上的手指不安地蜷缩。裙摆覆盖下的伤疤,仿佛还保留着那日的灼伤疼痛。

不合时宜的话自动过滤,她很快换了话题:“妈妈……不来送我吗?”

莫阿姨笑容尴尬:“也许你妈妈已经在高铁站等着了。”

这一句话有多假,两个人心知肚明。

蒋之香怎么可能在高铁站,在马尔代夫和新欢度假还差不多。

蒋之香人没来,却还是打来了电话,以此表示她并没有遗忘这个女儿。

乘务员吹响口哨的时候,手机震动,是国外号码。

马上就要发车,高铁上信号不太好,这意味着通话时间有限。温欢没有犹豫太久,按下接听键:“妈。”

女人的声音悦耳动听,柔情似水,就算是和女儿说话,也像是在撒娇:“欢欢,我记得你好像今天要去淮市?妈妈忘记去送你,你不会怪妈妈吧?”

喉头像是堵了棉花,喘气都嫌干涩,温欢没有马上回答,几秒后才温顺应道:“嗯。”

蒋之香低低笑起来,笑声好听得很,清脆玲珑。

温欢听着听着有点发愣。

很难想象这是年近四十的妇女,更像是天真无忧的少女,正在和情人耳语。

温欢最讨厌蒋之香这种作态,傻愣愣回过神,刻意咳出声打断。

蒋之香丝毫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说话,声音越来越软媚:“欢欢,到了齐家,一定要给人留下好印象,别老是低着脑袋,记得多笑笑,还有你那副眼镜,没近视就别戴了,女孩子要学会爱漂亮。”

温欢:“嗯。”

窗外的风景开始后退,蒋之香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最后在电流声里摔得支离破碎。

温欢有些慌张,贴得更近,恨不得一张耳朵长在屏幕上。

再多说几句。

几句就好。

说什么都行。

一个月才一次的电话,怎么可以半分钟就结束。

信号彻底丢失的瞬间,车厢呼啸驶入山道。

温欢闭上眼,拿手机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抖。

算了。

三个小时一晃而过,睡醒的时候已经临近下车。

所有的事已经安排好,齐家的司机会在高铁站接人。

关于齐家,温欢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自己小时候偶尔和齐家女主人通过话,是位姓窦的阿姨,逢年过节问候几句,在蒋之香的起哄下,喊过对方干妈。

莫阿姨说,这次转学的事能办妥,是因为蒋之香请齐家出面帮忙。

中途转学不常见,更何况是换到淮大附中。

最开始的时候,温欢只是要求离开这里换个学校,所以知道自己转去淮大附中的时候,稍微有点受惊吓,毕竟是赫赫有名的省重点。

还好很快就镇定下来。温欢没什么自信,但是对自己学习的能力很有自信。虽然没有试过,但是,以她的成绩去淮大附中,应该还能应付。应付不了,就加倍努力好了。

反正她已经习惯努力。

一开始努力将话说流畅。

再然后是努力学会忽视别人的恶意。

最后是努力,忘记。

快下车的时候,屏幕显示无sim卡。

不关信号的事,手机好像坏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

反复关机开机,仍然没能恢复。说好的电话联系,看来是联系不上了。

温欢没有齐家的电话,也没有加那边的微信。好在,她记下了地址,至少能自己找过去。

淮市是个热闹的地方,这一点,从高铁站往来的人潮就能看出来。

说不紧张,是假的。抬头望天,白灰灰,不算明亮,略显阴沉。像是梵高的笔触,孤独,斑驳,连风都是细微而锋利的疼。

温欢戴上口罩,顺着人群往外,正式奔入这个陌生的城市。

找好的路线,需要先乘坐地铁,然后再步行。

地铁人满为患,连扶杆都没有多余空间。温欢挤在离门最近的角落里,双手抱在胸前,下意识防御的状态。

有点慌张,但不至于害怕。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乌压压的,连空气都浑浊不堪。

到处有人讲话。大城市节奏快,就算被压成肉饼,都要挤出一口气接电话。

无数嘈杂刺耳的音流中,有一个声音显得格外清亮,从斜对面的座位传过来。

少年的声线,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朝气蓬勃,应该是在抱怨,口吻有些不耐烦,仔细一听,原来是在骂人。

“你再摸一把试试,老子干不死你。”

温欢看过去。

人影重叠的缝隙中,车厢日光灯照亮少年戴着口罩的半张脸。

皮肤白皙,浓黑剑眉,单眼皮,干净利落,气质尽显富家子弟的骄纵,只除了一点。

他穿女装。

又萌又软的那种。

温欢看愣了眼。

被抓包的大爷吓一跳,说话都不麻利:“你……你胡说什么……”

刚好车门打开,耍流氓的大爷拔腿就往外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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