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慎当天晚上赶回了家中。
他本以为三天时间过去了, 霍冰应当看好了病回家,没有想到府邸中依然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个人。霍冰没有回来过的迹象, 只有他出发当天去看病时托人捎来的一句话:“郎中说我的情况不算难办,只是针灸过程漫长, 需要多针灸几日, 我在这里养一段时间, 阿慎乖, 勿念。”
明慎有点愁,他担心霍冰的身体,想动身去看看, 然而医馆远在京城郊外往晋山的偏远地方,单单是来去一趟便要两日不止。他又不好向御史台再请假了——再请下去他就真的要算做消极怠工, 就算是玉旻, 连着两次罢朝, 那也是会被言官的唾沫淹没的。
他正在考虑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另一个消息:卜瑜已经回京了。
当天晚上, 明慎又收到了卜瑜的信件,说是霍冰一切安好, 令明慎不必担忧,明日照常去御史台上班即可,其余情况如果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便可以亲自去问他。
明慎终于松了口气,暂时打消了去找霍冰的想法。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告诉了霍冰自己有多想念他,封好后让家丁送出去,自己上床睡觉了。
然而,这封信在多人手中辗转,并未如同明慎分赴辖区的那样,送去晋山东边的医馆,而是绕了个圈子,回到了京城。
卜家宅邸不算大。这个姓氏在卜氏出了一位连中三元的年轻人之前,从未被人注意到过,更早些时候,这家人是从崤山那边迁移过来的,没什么家底。就算如今卜瑜发达了,也依旧十分低调,仅仅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处宅邸,四进院落,挤挤攒攒的,倒是显出十分的烟火气息。
霍冰道:“你家有点小。考虑过换个地方么?”
卜瑜接过家仆送来的信,看了看上边的著名,随手就丢进他怀里,而后对他说的这句话挑了挑眉表示疑惑:“?”
霍冰道:“陛下买了三个宅子给我们家,我去看过,其中一处离宫近,环境也好,卜大人若是想租赁过去,我叫我们家阿慎给您打七折。若是想买下,那就打对折,如何?”
卜瑜道:“若我买下,你能乖乖去看腿么?”
霍冰盯着他,眨巴了一下眼睛。
卜瑜道:“你这样,我也不知道如何向陛下与明大人交代。”
说是奉旨陪霍冰看病,事实上他们两个人根本没出城。卜瑜起了个大早准备去接霍冰时,就见到这个家伙推着轮椅主动敲门进来了,并且赖在他这里住了两天。
这两天中霍冰也没少干事,蹭吃蹭喝不说,还格外挑剔,早餐必须吃自家门外的把子肉饼和现磨的甜豆腐脑,还必须保证热度滚烫,用霍冰的原话是“要像我们阿慎一样让人由内而外地感到温暖的豆腐脑”。卜家没什么佣人,卜瑜就只有亲自去给他买。
更可恶的是,霍冰废话多得要命,没事就过来找他说几句话,明着暗着向他打听如今的宫中事,尤其是和玉旻有关的事情。
卜瑜被问得烦了,摆出冷脸色对他,隔一会儿后霍冰又会笑嘻嘻地过来找他说话,东拉西扯的,好像根本没发现他不想理他一样。
霍冰道:“这还不好交代?去过了,没治好,就是这个理。我这腿伤了有十二年了,什么名医没给我看过,治不治都没什么区别,还费钱。”
他一面说着,一面抽出明慎给他写的信,粗略看了看后,又从头读了第二遍,而后将其塞进了袖子里。
他不说话时其实看着很令人舒心,这个时候旁人才会发现他与明慎的相似之处——那种安静的气息是如出一辙的,即便容貌并不是特别像,但也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个说法。
卜瑜微微愣了愣。
霍冰接着伸了个懒腰,道:“你不熟悉明家,但对霍家应当是听说过的罢,我祖父在战场上受了伤,后半辈子眼瞎耳聋的,我本来有三个舅舅,但一个都没活下来,都死在了伤寒中,我母亲虽是女儿家,但有着不输给男子的谋略与胆识,不过她在生下阿慎之后便伤到了根骨,只能卧床休养,连久坐都不能……所以你见到的,我们霍家祖传出病秧子。要是我治好了,那不是破了例么?”
卜瑜道:“胡说八道。”
霍冰道:“卜大人便知道我在胡说八道吗?再往上四十六年,人人都祖传病秧子,您不信,随便问一个京中世家子弟,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笑话。”
卜瑜心算了一下,四十六年前正是玉旻的爷爷在位的时候,当时皇帝老来神志不清,大兴文字狱,时时刻刻怀疑着有人要造反,为此不惜往开国功臣的家族上动刀子,彼时人人自危,甚至有辞官归隐多年还被拉回去下狱斩首的,至于霍冰说的那个小笑话,他的确是不知道了。卜瑜出身寒门,并不了解这些京中纨绔的讲究。
他只知道,当年霍家时让皇帝的心腹,玉旻的生父一死,老皇帝立刻就寻了个由头在霍、明两家头顶动刀。
他低声问:“当年童子科,明大人一句‘长袖惹春风’被点为小状元,你却名落孙山,仅仅两年后,太上皇便道‘春风多事’,指明霍两家有祸心,竟然借童子之口暗讽今上,明大人差点被送入阉人的地方……而你当时什么都没说出来,我听人说你面露惊慌,讷讷不敢言,故而被让皇帝斥责无用,名落孙山……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