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烛之什么时候变回来的又什么时候爬到他腿上的明明昨天他睡觉的时候,钟山之神还好好的坐在他边上。荣岁迷迷糊糊的想到。
“要出发了。”殷烛之抿了抿耳朵,尾巴尖偷偷卷了卷,一脸镇定的爬回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摇身一变,又是昨天高冷可靠的神君。
“哦对,我们走吧。”提到正事,荣岁也顾不上纠结别的了,揉揉眼睛跟殷烛之一起下车。
这次去还带上了毕方,龙睚跟其他人则留在车上做后应。
毕方蹲在荣岁脑袋上,司机已经见怪不怪,一脸平静的打开车门让他们下去。
三人再次往村子走去。
村子比昨天更热闹一些。小孩儿们已经换上了五彩衣裳,脸上带着木制的面具追逐嬉戏。大人们则已经开始在路边练习着傩儛。
毕方甩了甩脑袋,吐槽道“他们在跳大神吗”
傩儛的动作幅度大而夸张,因为是从驱赶野兽的动作中演变而来,所以不太讲究韵律跟美感,而是以大幅度重复的程式舞蹈为主。看起来就没有那么那么美观,甚至有时候可以称一句辣眼睛。
他们走到昨日的祠堂处,就见祠堂前的空地已经搭起了祭台,祭台之上放着一尊小些的方相氏雕像,在方相氏之下,则依次排列着十二个兽神面具,荣岁一眼就看到了刻着虎纹代表穷奇的那个面具。
祭品都已经摆列整齐,要先在祭台上供奉过,等傩仪结束后,村民才会将祭祀的生肉做成盛宴,一起庆祝。
荣岁盯着那个面具看,“那个面具会是爸爸吗”
殷烛之看了一眼,“可能性很大。”
毕方道“为什么不直接把面具抢过来”
“这里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殷烛之看着远处的天空,“自有他的一套规则,我们如果贸然打破了这里的规则,可能会生出别的变化。”
这些村民最重视的无非就是这次的大傩,所以荣岁试图进入祠堂时,那些村民就会齐齐看向他们,如果昨天荣岁执意进入,谁也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
十二兽神的面具是傩仪的重要物品,显然不是他们随随便便能抢走的。
荣岁皱眉,“那要怎么办等他们举行完仪式吗可是谁知道仪式结束后会发生什么。”
殷烛之摇摇头,“要找到源头。”
这些村民只是果,不是造成这一切的因。要想顺利离开,还得找到这一切的源头才行。
三人站在一边,看着村民欢天喜地的准备傩仪。
扮演方相氏的是个身材格外高大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裳,身后披着野兽的兽皮,背后背着一块木制盾牌,手里拿着长戟,如果不看那张脸,跟方相氏倒还真的有些像。
十二兽神也是挑选的村里年轻力壮的男人,各个身材魁梧,穿着红衣,腰间挂着五彩的丝带。
方相氏跟十二兽神都还没有带上面具,齐齐聚在祭台下等着什么。在天上的太阳升到最高,人的影子变得最短的时候,主持的司仪大声唱喝,“请神。”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空中忽然响起急促激昂的鼓点声,扮演方相氏的男子阔步上前,对着方相氏的神像行了个古怪的礼仪,“请神灵赐我等力量。”
说完他便起身,将方相氏雕像上的金色四眼面具取下,扣在了自己脸上。
其余十二人,都如同他一样,行过复杂的礼仪后,也将十二兽神的面具戴在了自己脸上。
观礼的村民欢呼一声,纷纷扣上自己的面具,高举着手左右蹦跳,用荣岁听不懂的语言热烈欢呼。
而带上面具的十三人,则分成两个阵营,气势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方相氏一人独对十二兽神,凝重的氛围逐渐蔓延开来,欢呼舞蹈的村民也被感染而安静下来,紧张的看着这一幕。只有浑厚的鼓声还在继续,但是鼓点已经舒缓了下来。
方相氏发出一声怒吼,一手长戟一手盾牌,开始在原地跳动。十二神兽亦回敬一样的开始围着他跳动。
在傩仪中,方相氏要先打败十二神兽,令其臣服,才能驱使十二兽神吃鬼。
祭台下,方相氏张开手左右跳动几下,然后大喝一声,就将长戟刺向一个兽神额头。被刺中的兽神停下动作,做出一个臣服的动作。
村民中又爆发出一阵热烈欢呼,随后方相氏依次收服十二兽神,带领他们往村民家中走去。
接下来便是驱鬼的环节。
以方相氏为首,十二兽神为辅,他们挨个进入房屋之中,在屋里绕圈、跳舞,以此驱除疫鬼,村民们跟在后面,叽里咕噜的说着荣岁听不懂的话语。
村里的房屋不算多,但是挨家挨户的跳过去,时间上也也有些勉强,似乎转眼间天上的太阳就已经落到了西边地平线上。
方相氏跟十二兽神从最后一间屋子里出来,却并没有结束仪式,扮演方相氏的男人举起长戟,高声道“村外还有恶鬼窥伺,我们要驱除恶鬼”
村民跟着振臂高呼,“驱除恶鬼驱除恶鬼”
他们一遍一遍重复着“”驱除恶鬼,声音变得机械而僵硬,远处夕阳的余晖落在面具上,忽而生出一丝诡异来。
村外的恶鬼说的不就他们么,荣岁脚步一动,却被殷烛之拉住,殷烛之竖起食指在唇上轻按,“嘘,先看着。”
荣岁一愣,就见这些村民高举着手臂,欢呼着跟在方相氏身后,缓缓走出了村子。
荣岁注意到,在村民离开村子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身体忽然变得干瘪下来,空荡荡的衣服在风中飘动,但木制的面具中,仍然发出机械而重复的声音,“驱除恶鬼驱除恶鬼”
就像昨天夜里看见的那些如同鬼魅的村民一样,诡异而恐怖。
橘红的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还露出在地平线上,赤红的晚霞铺满半边天空,还有半边则已经铺满了暮色,带着面具的村民们缓慢朝着巴士的方向走去,荣岁心里着急,只能频频看向殷烛之。
殷烛之看着远处,眼中倒映着天边的红霞,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安抚拍了拍荣岁的肩膀,他嘱咐道“不要走出村子。”
他看了一眼夕阳沉下的地方,那里还剩下最后一丝极红极亮的光,沉闷的鼓声也是从那里传来,他身形忽涨,化为巨龙腾飞上天,以极快的速度追赶着最后的一丝光亮而去。
鼓声还在继续,急促中又带着一丝哀戚,村民脚步不停,已经将巴士团团围住。
有殷烛之嘱咐,荣岁没敢随意踏出村子,只能焦急的站在村口眺望巴士的情况
身形倍涨,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殷烛之飞到夕阳落下的地方,尾巴朝着天地交接之处大力抽去成年烛龙的鳞片坚硬无比,尾巴上的鬃毛更是堪比刀剑,不过片刻,他们所处的这一方天地就微微震颤地起来。
荣岁抬头看向天上,只见几乎与这一方天地一样高大的烛龙,黑色鳞片在夕阳下折射出红色的光芒,仿佛裹挟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殷烛之动作不停,继续朝着同一个位置攻击。
而包围巴士的村民却面露惊恐,开始躁动起来,“鬼来了是鬼”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他们是鬼”
木制的面具似乎与村民们融为一体,呆板的面孔上露出或惊恐或狰狞的表情,但最后他们都一致的扑到巴士上,奋力的用手中的武器敲打车窗。
“操他娘的”
敲打声中忽然冒出一句极其突兀的脏话,挤在最里层带着穷奇面具的男人,忽然夺过方相氏手中的长戟,然后长戟一片横扫,将趴在车窗上的村民全部扫开。
“老子终于能出来了。”男人拿着长戟左右晃荡,似乎很不习惯这身体,他低头扫视一圈,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脏话,“这他娘什么玩意儿我身体呢”
他说话的空档,村民再次朝巴士扑了过去,荣富骂了两句,只能用这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身体上前将村民赶开。
“都给老子滚远点儿”
他被阴了一道,好不容易脱身了又发现不是自己的身体,火气大得很,提着长戟就将巴士周围的村民全部扫开。
外面的面具人忽然自己打了起来,白泽停下画到一半的阵法,凑到车窗跟前看,“内斗了那阵法还画不画啦”
龙睚眯着眼看看远处的烛龙,摇摇头道“不用画了。”
暗沉的天边忽然现出一道裂缝,烛龙两爪扒着裂缝用力一撕,空中就响起一声痛呼,“啊疼疼疼疼”
殷烛之眼神凛冽,仍未停住动作,直接撕出了一个足以容纳他通过的通道来。
在那声音响起来的同时,带着面具的村民也陡然消失不见,就剩下一个古旧的穷奇面具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面具里的荣富被摔得龇牙咧嘴头昏眼花,嘶嘶抽着气疼得他直骂娘。
荣岁远远看见围着巴士的村民消失,连忙抱着毕方跑过来,然后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表演国骂十八连。
荣富被困在面具里动弹不了,只能过过嘴瘾,看见他乖崽来了才悻悻收声,“乖崽,乖崽,快把我捡起来。”
抽抽嘴角,荣岁看着他变成面具的老父亲,弯腰将面具捡了起来,“怎么回事”
就出去探个路,还把自己弄到面具里去了。
荣富也郁闷啊,他就就是探路的时候发现村里在准备大傩。作为十二兽神之一的穷奇本尊,他看着雕刻丑陋的面具有点不顺眼,不顾村民的瞪视把面具抢走了。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呢,就不省人事了。
等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困在了面具里。
荣岁听完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对他的老父亲说了一句“该”。
村民消失了,天地的震颤却还未结束,殷烛之每用一分力,那声音就叫的更惨,荣岁听着就跟杀猪似的。
“啊啊啊啊啊好疼啊”
“别撕了别撕了快住手呜呜呜呜呜”
“人家脸都要烂了呜呜”
荣岁神情复杂,低头问他的老父亲,“这是个什么妖怪”听着怪的。
“不知道。”荣富哼哼唧唧的不高兴,“我怎么会认识这么娘唧唧的妖怪。”
倒是白泽盯着天上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会不会是夔”
山海经中记载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被剥皮做成了大鼓,倒是跟夔的情形对上了。
“是我是我,大侠饶命呜呜呜呜”随着呜呜的哭声,一头只有一脚的巨牛缓缓浮现出来,他的身体有点发虚,显然是已经没有了实体。
虽然长的强壮威猛,但夔却一副弱唧唧的模样,黑色的牛眼睛里噙满了眼泪,委屈的看着荣岁他们,“你们干什么啊人家睡觉睡得好好的”
荣岁“”
他对着娇娇弱弱的夔一时说不出话来,沉默好半天才想起来反问“是你先把我们困在这里的吧”
没想到长得挺老实竟然还会恶人先告状
夔水润润的牛眼睛眨了眨,无辜道“瞎说,我一直在睡觉,连身都没有翻过”
荣岁“”
他隐约察觉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举起束缚住荣富的那张面具问道“那这个面具你认识吗”
哪知道夔一看到面具又呜呜哭了起来,哭着还不忘将面具一把夺过去抱在怀里,“认识得呜呜呜”
荣富被他抱在怀里蹭可恶心坏了,又不能挣脱,只能愤怒的大骂,“哭个卵子,你是不会好好说话咋地赶紧放开老子”
夔被吓得打了个响嗝,哭声一下就停了,呆呆的看着怀里的面具,伤心道“你怎么骂人呢”
过了片刻他又尖叫一声,将面具狠狠扔在地上,“这不是我的面具”
荣富被砸的晕头转向,连骂人都忘了。
荣岁将面具捡起来拍干净,看夔的样子应该不是作假,似乎是对这一切真的不知情。便将村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听完后夔整头牛都有点愣愣的,好半天才眨了眨眼睛,虽然没有大哭,荣岁却觉得他这次是真的在伤心,就像之前听到的鼓声一样,满是悲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夔怏怏的说。
那时候他还是头年轻的夔,不小心被捉去剥皮做成了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意识始终没散,就附在鼓上,四处辗转。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用他的皮制成的大鼓流落到了一个村子里,村子不是很富饶,但是村民却都勤恳勤恳,努力的生活着。
夔被放在了祠堂里,每年大傩的时候会被拿出来举行傩仪,他很喜欢村子的人和氛围,于是每次都努力发出最响亮的声音,同村民一起为村庄祈福。
这样过了不知道几代,忽然有一次的傩仪上出现了失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恶鬼盘踞在村子里,村民举行的大傩没能赶走它,反而激怒了恶鬼,将一整个村子人都吃光了。
昔日热闹的村庄就剩下孤零零的夔,和一张老旧的面具。夔很伤心,他只记得自己哭了很久,将仅剩的面具藏在鼓身里,就随着村庄一起陷入了沉眠之中。
“再醒过来的时候,就是现在了。”提起伤心事,他的情绪低落不少,“你们看见的大概是我的梦境吧。”
他还依稀记得自己睡的不是很好,似乎是做了很多的噩梦。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夔是个好夔,知道自己不小心干了坏事,还跟荣岁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们能不能不要撕我的脸了呜呜呜好疼的。”
荣岁看了看已经豁出一个大口子的天空,奋力朝殷烛之招了招手,巨大的烛龙在空中盘旋几圈,缩小身形落到了荣岁的怀里。
荣岁在他背脊上顺了顺,“辛苦了。”
殷烛之趴在他怀里,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