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堂叔伯他们还在唠嗑,厅堂中嘈杂得厉害,看起来热热闹闹,裴初晴站在旁边,却觉得自己的内心格外冷清,小琴姐正在讲着什么,妈妈侧耳倾听,裴初晴却能一眼看出妈妈正在出神。
“那时家里不是喊我别读书吗叔还回家帮我说了几回情,又说要帮忙出学费,只是家里生怕我耽误了。”小琴的目光一直追着在远处撒欢跑步的小男孩,“后来啊,我就回家了,我跟着爸一起到南边的电子厂做工,计件的,一个月做得快,能上八千呢也算是补贴家用。”
“那”苏秀珍抿唇,她当年为了小琴和丈夫是白天吵、晚上吵,毕竟小琴到他们家占了女儿半个房间,平日里花用也得多出一份,人是感情动物,他们几个处了能有两三年,苏秀珍后来也问过丈夫几回小琴的事情,对方讳莫如深,她烦心事也多便也没再多问,“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结婚。”
她在外科工作,也常听妇产科的护士聊些出去打工的早孕女孩,甚至还和他们吐槽过几句,这些女孩子年纪轻轻不知道重视自己的身体,太早怀孕可不算好。
小琴接着说,语气轻快“隔壁村有个一起去厂子做工的,春节回来时,有人来说媒,我们就简单在家里办了个酒,只是后来急着回去厂子,就没请阿姨、叔叔来吃酒。”这话小琴倒是撒了谎,当初裴闹春为了她能读书的事情,特地下乡来和家里吵了好多回,她爸办酒哪敢请叔叔,生怕叔叔一来把桌子都掀了。
“是这样啊。”苏秀珍听得难受,不知何时已经牵住了小琴的手,藏着话问不出,她又能问什么呢过得好不好、幸不幸福有意义吗
“我挺好的。”小琴知道苏秀珍替她难受,也看见了裴初晴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笑笑,“村子里的姑娘十个有八个这样,我已经挺幸运了,我能拿到初中毕业证,识的字又多,现在在厂子里已经是小组长了呢只是又怀孕了,也不晓得等我生了回去还有没有位置。”似乎说到这,小琴的眉眼才突然出现了点忧愁。
“肯定有,我们小琴聪明,在哪都好使。”苏秀珍隐约记得,她和丈夫吵得最凶的那回,丈夫对她说,小琴成绩很好,只要稳定发挥,直升高中部是妥妥的,他那时对她说,就再帮帮吧她没吭声,气得不行,嘴上都起了泡,她自认自己挺自私,不是什么有同情心的人,可看着小琴圆滚滚的肚子、旁边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她头一次生气了后悔,起码小琴,是个好孩子。
“阿姨、初晴,我以前麻烦你们了。”小琴突然开口。
“不麻烦”母女俩异口同声,连忙反驳。
“真麻烦了,我知道我那时还得到你们家住这事确实太给你们添麻烦了。”她眼神中有伤感,“我真的特别感谢叔叔、您还有小晴,让我觉得,我的人生还是能往前走的。”
县初中的老师、同学们聊的是,未来要去大城市、读好学校,有想当官的、有想做科学家的、有想做明星的回了村里,大家更多的是说,这次出去赚了几个钱、哪家厂子更稳定、孩子要生几个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怪狼心狗肺的,曾经还恨过叔叔,为什么不再帮帮她,她也想再读读书,只是那股不理智总会结束,她感谢叔叔,起码她往后的人生里,会记得自己曾经无忧无虑的读过书,有同学、也看过课外书、偷偷抱着梦想。
“妈妈、妈妈”前头的小男孩穿得太多,忽然摔倒,脸朝下扑到了地上,喊着妈妈嚎啕大哭了起来,小琴一听这声音,即刻起身,匆匆过去。
被留在后来的裴初晴不知何时紧紧握住了妈妈的手,她和妈妈的眼底同时有了茫然。
她们的心同样是矛盾的,一方面想起过去,依旧觉得裴闹春的那些行为可怖,不愿再回去,可另一方面,她们又开始困惑,裴闹春做的那些傻子行为,真的傻吗
裴闹春这晚不得不又喝了第二场,饶是他天赋异禀,这回也没撑住,等到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头疼欲裂,恨不得当场砍头了事。
他单手揉着额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见着妻子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吓得他猛地一退,差点掉下床去。
“怎么了,秀珍”裴闹春看妻子眼下的一片青黑,猜测,“你是不是认床,没睡着”村里的床大多是木板扑垫子,和床垫睡起来的感觉不太一样。
有人敲门,二人同时扭头看了过去,裴闹春先开口,也是一说话他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谁呀醒了醒了”他猜可能是二奶奶喊人吃饭。
“是我,妈妈也醒了吗”门外的声音挺小心,是裴初晴的声音。
裴闹春一听忙下床,随手套上床边的大衣,便跑去给女儿开门,脸上还挂着笑“是不是睡得不习惯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呀”
“没,挺习惯的。”裴初晴说这话半点不心虚,她坐在妈妈那侧的床边,昨晚她翻来覆去没睡着,此时却格外精神,这儿房间隔音效果不太好,刚刚她隐约听到隔壁有动静,便赶快换了衣服过来。
“那怎么了呀”裴闹春倒也不顾忌女儿在,毕竟大冬天的保暖内衣都在身上,赶忙把毛衣长裤套了上去,苏秀珍也起身换起了衣服。
“爸,你带我和妈妈去村子里走一走好不昨天有点晚,我想看一看。”
“那怎么不行”裴闹春笑了,“我们晴晴说啥爸爸会不答应,等等吃过饭就去,我下楼和二奶奶说一声。”他走得挺快,只听见下楼梯的脚步声。
早饭挺简单,是自家做的清粥加炒蛋、青菜,大锅做出来的菜似乎更有烟火气,裴初晴吃得挺好,用过餐三人便在二奶奶打趣的眼神下出了门,这其中还带着些好笑的味道,毕竟大冬天的跑出去逛村子,的确有点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