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拭非听见声音打了个激灵,以为她已被看穿。
慧通精明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还装作若无其事地飘了三四遍。
方拭非按捺住紧张,笑问道:“大师,有事吗?”
慧通抬手叫住了那僧人,将他喊过来,说道:“莽莽撞撞的,这是怎么了?”
僧人有些无辜。他不过是自由走动而已,哪来的莽撞?还是低下头道:“去后院叫使君,将使君接去慧恩师兄的地方,比较安全。”
慧通板起脸道:“这大风天,外面哪里有这里安全?简直是玩笑。慧恩何时也这样不懂事了?”
僧人为慧恩开脱道:“师兄是等风小了才带人过去的,那边是师兄自己的住所。他是考虑到……庙里有不少人对官府有些怨言,尤其是这样的大灾大难之后。现在大家都累着,可等了天亮,就不好说了。毕竟我们庙中僧人也不算多。”
“胡说!”慧通斥责道,“庙中僧人虽然不多,可侍卫却是不少啊。我方才进来,一路已经看见了三四个。他们各个身强体壮,哪里会拦不住那些手足无力的灾民?”
僧人:“这……”
方拭非脸冷了下来。知道慧通这绝对是起疑了。
他自然知道慧恩与节度使有血海深仇,徒弟瞒着他单独将人带走,哪里还有好结果?或许结果已经不妙了。
再者,节度使那般自私惜命之人,竟然会将大批侍卫留在庙中,必然是极为看重还留在庙里的人。对方的官阶地位恐怕是要比他高上一等。他已经是三品重臣,而那现住在禅房的,却是个看似单纯无辜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的身份是什么,几乎已经脱口而出了。
慧通一双眼睛里暗光闪过。手上挂着佛珠,沉吟几声。
方拭非接话道:“衙门是派了几十个侍卫到寺庙这边来。本意是怕寺庙人多以后,会出什么乱子,所以先来守着。至于留在此地的年轻人,其实是我们御史的远房堂弟,随行历练,以好来日考取功名。他自然颇为看重。”
“不会是叫人来看着我们,怕我们趁乱逃跑吧?”那僧人白了脸色,嘀咕道:“还是说,你们想……”
方拭非:“怎么会?灾情正泛滥,民情为上。衙门无论是做何事,都要考虑考虑。否则岂不是触犯民怒?前车之鉴哪里敢忘。”
僧人急着反驳:“那可跟我们没有关系!”
慧通扭过头,与方拭非对视。
方拭非压低视线,而后负手轻笑一声,问道:“大师怎么了?”
慧通拖着自己的僧袍走过来:“使君,怕是有点误会。我庙中很安全,不需再接到其他地方。”
“我等自然相信,否则也不会将他送到这里来了。”方拭非说,“不过我们御史一时不看见他,心中就很是不安。如今风雨将歇,衙门缺人,城里各处皆是颓垣断壁,我正好带他回去,也好空出庙里的侍卫,带去救助百姓不是。”
慧通:“您可以现在就将侍卫带走。”
“大师,这就没意思了。你我皆是心知肚明,又何必在此虚与委蛇呢?”方拭非笑道,“信或不信,可不是单靠着一句话,就好保证的。”
慧通也笑:“既然如此,贫僧不强求。那便等慧恩回来了,再带使君过去吧。”
方拭非:“我先前见到过他,知道在什么地方,还认得路。不必了。”
“这漆黑一片的,何山县路况复杂,您只走过一次,不一定会记得。”慧通走了两步,语气不满道:“这慧恩做事真是越来越懈怠了,怎么现在还不回来?不就是接个人吗?也能用得了那么长的时间?”
他的目光从路口收了回来,死死盯住方拭非:“他平日——可不是这样的人呐。”
“他平时是什么样的人,方某还真不知道。”方拭非埋头要往里走,“我去接我的朋友。不在此地叨扰大师了。”
慧通错步拦住她。
方拭非:“大师?”
慧通说:“禅房后院,不可随意出入。”
“为何?”
“因为里面有些人生病了。淋雨后感染了重风寒。您这样进去,又随意出来,把病气带出来可就不好。”慧通道,“还是贫僧进去叫人吧,您先在此地稍候。”
方拭非要从侧面绕过去:“怎能劳烦大师呢?我们从后院悄悄走就是了。”
里边顾泽长估计是听见她的声音了,兴冲冲地跑出来喊:“方主事!风停了我能同你回了吗?”
方拭非伸出手示意:“既然出来了,那就走吧。”
慧通这老贼看着老,这时候动作却很快。他一面也伸出手作揖状,热情喊着“使君啊”,一面朝着顾泽长笨去。
顾泽长哪能料到他要怎样?便自发地放缓了脚步,听他说话。
方拭非从慧通的身后跨出,情急下要去抓对方的手臂。
慧通早年流窜各地,身体还算康健,逃跑这门功夫也是学的最好。他拐了下手,侧身而过,右手手肘勾住了顾泽长的脖子,左手袖口滑出刀片,死死抵住。
顾泽长身后的侍卫皆是大惊,直接抽刀出鞘,前方的路却是被紧跟而来的僧人给挡住了。
慧通因为激动,手上的刀刃已经伤到了顾泽长的脖子,有血顺着刀片流了下来,他喝道:“都别动手!大不了你我今日共丧在此!”
院里院外全是尖叫。原本躺在树下的人,不明真相地随着人流站起来,冲到另外一侧。
僧手手上提的灯摔到地上,歪倒后撞上被浸湿的灯壳,终于转弱熄灭。
照明的还有小心掩在桌后,以及树后的纸灯。
此时天边出现了些许微光,太阳尚未升起,一夜风雨过后,清晨的第一缕日光,终于降临尘世。
慧通决绝的面容和顾泽长屏息的紧张脸庞靠在一起,小心往旁边无人的背面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