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见着那少年格在皇帝脖颈间的手不住颤抖,雪白手背上,淡青色血管根根暴起,足见内心不平静。
皇帝面孔威严雍容,明明喉间至关重要处被扼住,却不见得半分软弱犹疑,目光冰冷,如携有万钧雷霆。
却听着“珰琅”声响,清脆悦耳。
也不知是何物落地,那少年终于缓缓将手撤下,双膝一弯,跪倒在了皇帝身前。
“臣不敢。”
“哦”皇帝眼眸晦暗,喜怒难辨,声音犹自冷淡着,“那你方才是做什么”
膝下金砖坚硬而冰凉,混合着君王雷霆之问,如同某种修罗梦魇。
阿鸩深深跪倒在地,嘴唇发颤,喉头哽动着,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叶鸩不过一介微末之身,死不足惜。他如何敢如何敢行这大逆不道之事
只是一时心中激愤太过,竟然被冲昏了头脑,忘记了上下尊卑,忘记了长幼贵贱朝着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君王出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更何况皇帝语气漠然,已质问他是否有意弑君
叶鸩死便死了,只是唯恐家人
不过一瞬就下了决断。
“陛下圣明大量,叶家老幼无辜,还请陛下宽宏。”阿鸩涩声道,“臣冒犯天威,论罪当诛唯请陛下仁慈,赐臣全尸。”
那声音苦涩且低哑,却没有半分不敬之意,皇帝无声的听着,心中却有一股火苗,若有似无的窜了起来。
适才他心中确然不虞,从小到大,便是最危急紧张的时候,也没有人敢用锐物抵住他的咽喉。不说其他,单单是这一件事,也足以教少年死上千万次的了。
可他偏偏爱极了的便是这样的性子。否则天下丽人姝色,红粉青娥,有什么他没见过,有什么他得不到,却偏偏对这一个念念不忘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只见得少年跪在地上,大概是匆匆披上的衣衫,散乱的衣物根本遮不住身形,露出一小截清瘦的背脊,明明是沙场上走过的少年将军,那一小段腰肢却细腻雪白,近乎于生晕。
阿鸩
皇帝心头微动,只道“抬头。”
少年不敢有违背,腰脊颤了颤,终于是缓缓抬起头来。
尊卑有别,他是威加海内、执掌天下的君王,是以直至此刻,少年仍旧闭着眼睛。
那其实已经近乎于失仪了,可皇帝却没有出声斥责,只凝望着轮廓优美的面颈,顺着散落衣领深入到更里面的地方去。红痕点点,吻印宛然,一张脸愈是雪白便衬着愈是可怜,一双唇愈是抿紧便衬着愈是执拗。明明是极致的艳色,却怀有不容折辱的孤峭,使人越发的想起来,那双眼眸睁开后,是如何的流光溢彩,惊心动魄。
“睁眼。”
阿鸩不敢直视君王,行大不敬之事,眼睫微微颤了颤,却仍旧垂着眸,只见着玄衣银绣,并缕缕玉珠丝绦。
他却不知晓,此时此刻,皇帝眸中,已然是幽深一片。
“去,上去躺着。”
听得帝王冰冷威严的言语,阿鸩面色又白了一分。
此时此刻,皇帝口中说的是何地,已然再明显不过。
不久之前他才刚刚从龙榻上下来,那寸寸飞舞的丹纱软绡如同天魔舞起的牢笼,教他回想起了痛苦不堪的昨夜。
他如何知晓他如何知晓,自己饮过了那一杯酒,再醒来时,已经到了皇帝的龙榻上
前一刻还是宫中宴饮,下一刻已是龙涎香烧。
昨夜神智迷蒙,懵懂不清,但终究有一丝半点,仍旧存于脑海,待得点点片段画面掠过眼前,他根本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陛下,他誓死效忠的君王,竟然与他
这教他如何对得起他心爱之人
素来冷静的心湖早已是波澜叠起,听闻此语,全身上下,更是寸寸僵硬。
错已铸成,绝不可再犯。阿鸩跪在冰冷的砖石上,深深叩首。
“陛下,臣不敢。”
皇帝眼眸微微眯起,喜怒难测“爱卿是想要抗旨”
言语与尊卑像一座巍峨而不可攀的大山,挟裹千钧之势,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额头紧紧的贴着冰凉的地面,阿鸩涩声道“臣卑微之躯,有损龙体,论罪当诛,不敢侍奉君王”
皇帝凝望着他伏下的背脊,单薄的衣衫根本遮不住清瘦的身躯,弯折到了极致,匍匐在地上,如此的卑顺且柔弱,仿佛任何人想要欺压他都轻而易举。
可那根本就是假象。
皇帝知道这具身躯里蕴藏的有多大的力量,这是他亲自赐封的云麾将军。叶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的这一根独苗,一剑霜寒声名鹊起的少年英豪。
适才,那柄玉如意抵住了他的咽喉,稍稍前一分就会入肉。
若是换一个人,恐怕早就被叶鸩毙于手下了吧。
更不要说像如今这般,即使身怀千钧力量,也只得跪倒在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