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是什么,说与祖母知晓,也好合计合计。”
阿鸩怔怔的看着她,嘴唇抿了抿,终究没有说得出话来。
永宁侯老夫人看着他这个样子,禁不住想起了战死的丈夫、儿子、孙儿,此时此刻,这般神情,何其相似。叶家的男儿总是这个样,如今又轮到了最年幼的孩子,她唏嘘道“祖母不问了,想来事关重大,你自己决定就好”
“这一家子的重担,原本不应该担在你身上的,只是你祖父父亲,还有你大哥二哥”说到这里,眼睛都泛红了。
阿鸩连忙道“祖母莫要伤心,还有孙儿呢。”
永宁侯老夫人轻轻抚过了他的头顶,终于叹了口气“也罢阿鸩,也不知你犯了什么错,还好陛下仍旧顾念着我们,亲自指了太医来为你诊治。”
“你年纪还小,不懂得事,也不知边关凶险,祖母本来不想你再上战场的。陛下体恤,让你在京中进学你却这般任性。”
“还好打了胜仗,总算可以交差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想法,可不许忤逆上意。总归陛下说什么,都是好的。”
难道教臣子躺在他的身下,如一名下贱妓子般婉转承欢也是好的了
一口血堵在了胸腔,有那么一小会儿阿鸩差点想不管不顾的说出来,可是看着永宁侯老夫人满头的银丝,看着她和蔼慈祥的神情,阿鸩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
怎么能教祖母为自己担心
他嘴唇微微抿着,低声道“孙儿明白了。”
闻言,永宁侯老夫人欣慰的笑了起来“那便好,我的乖孙孙,最是懂事不过的了。”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阿鸩靠在床头,鼻端萦绕的,满满都是清苦的药味。
苏醒前的记忆掠过了脑海,教他知晓了眼下的情况。永宁侯叶氏正是他此次所在的家族,而他当下的身份,正是永宁侯府的独苗苗,仅存的一个男丁,叶鸩。
叶家于群雄逐鹿之时追随,开国以后得封永宁侯。满门忠烈,战功赫赫,任谁谈起都说不出个不字。叶家以战功起家,难得的是也没有躺在昔日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的念头,代代开赴边疆,征战前线。一门上下,无不是沙场锤炼出的男儿,以至于于今,老侯爷,世子满门男丁悉数埋骨边疆,除却还未弱冠的叶鸩,再没有剩下一个人。
老永宁侯镇守漠北,因旧伤复发而死。当时世子正在南疆镇压叛乱,得知父亲死讯后无法离开,只能以清酒为祭。后来世子战死南疆,只剩下三个儿子。没想到叶鸩的大哥、二哥相继丧命,以至于如今,偌大的侯府,只剩下永宁侯老夫人与叶鸩两个人。
永宁侯老夫人是半点都不愿意叶鸩出征的,她的丈夫、儿子先后战死,后来三个孙儿中又去了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太久,根本无法再经受一次这样的打击。
此前怀化大将军虞洛阳开赴边关,叶鸩向皇帝请旨不成,乔装改扮混入大军悄悄溜了去。永宁侯老夫人得知以后如同遭了个晴天霹雳,当即就进宫恳请皇帝。皇帝连忙安抚,许诺一定将叶鸩平安带回来。说到底,一来叶家的确忠心耿耿,劳苦功高;二来,若是不善待永宁侯老夫人,只怕会让其他的那些忠臣寒心。
皇帝当即就招叶鸩回京,叶鸩只当做自己不知道,依旧在边关厮混。没奈何,皇帝只得给他个明面的身份,又不住的给虞洛阳施加压力,后来打了一场胜仗,当即就把他召回了京。
那正是数日之前,北疆的那一场大捷。叶鸩年轻气盛,悄悄潜入,擒拿寇首,提着对方大将的头颅回来,自己也受了身伤。虞洛阳原本还想要帮他回旋一二,见状也就直把把他打包扔回了京,美名其曰,送回捷报。
叶鸩无可奈何,只得回去了,当时皇帝龙心大悦,于宫中设宴。
因着三军统帅乃是怀化大将军虞洛阳,是以其生母也在受邀之列。叶鸩喝了虞老夫人一杯酒,再醒来时,已经到了皇帝榻上。
真有意思啊
阿鸩微微的弯唇,他得到的信息可比上一次记忆苏醒后要多,因此也发现了一些很是有趣的地方。
虞洛阳可会知晓,自己心心念念的意中人,会被自己的母亲,亲手送到了皇帝床上
虞老夫人为什么要这样坑你呀啾细细脆脆的声音响起,十成十的不解。
阿鸩你猜呢小乌鸦
小山雀人家不叫小乌鸦的啾而且,它它怎么猜得出来的啾
小山雀qaq
房内摆设极为简朴,看得出来,叶鸩并不是一个重于物质享受的人。想来也是这般,叶家上上下下,无不征战沙场、浴血边关,皆是铁骨铮铮之辈。那些只知纨绔享乐、醉心于红袖冢温柔乡的子弟,怎么也不会出现在叶家。
从叶鸩年纪轻轻便已经亲手斩杀敌军大将就知晓了,他家如今只剩他一个,也未曾说有半分顾惜自己的念头。
阿鸩瞥了瞥,道终于舍得起来了
小山雀啾啾啾应,应该的啾早就该起来的了啾
阿鸩似笑非笑那你怎么不再早点起来
小山雀qaq
小山雀委屈到了十万八千里外你入宫又不得佩戴兵戈,我就是更早起来,也没有用的呀啾
迎面视线的尽头,可以看见墙上悬挂的剑鞘。
这一次小山雀寄生的是墙上的那把宝剑,因为那是这个世界上和叶鸩羁绊最深的物事。小山雀自己决定不了太多,遇到剑就冲进去了。
阿鸩已经懒得再说,早就告知过这只蠢乌鸦,下次寄生一定要选更加贴身的物事,没想到这只蠢乌鸦还是选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外物。
小山雀十分委屈啾啾啾,你就是用剑的小将军呀,剑和你的羁绊,还不够深的吗它想了想,补充道我看了好多话本和小说,不都是写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吗既然这样,你就有理由带着我带出走了。
上一个世界的情形它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因为第一次操作,也不是特别的熟悉,所以选了块画板。画板虽好,奈何体积过大,不便于随身携带。一开始更是直接被宿主搞丢,如果不是后来那个谁谁谁还记得把它送回去,那它就真的糗大了啾。
阿鸩面无表情就连去皇宫你都不能跟着我去,我要你这小乌鸦有何用。
小山雀qaq八百倍委屈。
小山雀人家真的不是小乌鸦的啾
阿鸩不想把自己拉到跟这只蠢乌鸦同一条水平线上,道好了好了,安静点,有人来了。
哪里有人来了呀啾小山雀一脸疑惑,它根本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阿鸩心想,等这只除了卖萌什么都不会的小乌鸦察觉到的时候,大概率黄花菜都凉了。他手指动了动,掠过了小山雀头上一绺茸毛,顿时小山雀“咻”的一下就弹回了墙壁上。只见得黑色的光芒闪了闪,立刻潜伏入了剑鞘内。
小山雀qaq
运起全身能量,终于听到了屋外潜伏的呼吸声,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用了啾
阿鸩说自己想一个人休息会儿,原本守着他的人就悉数离开,个中缘由其实是他发现了藏身在墙上的小山雀。他和这只小山雀交流的时候,势必会发出声音,旁人听不到这只小山雀的声音,却能听到他说话。
要是误以为他失心疯了可就不好。
叶鸩的身体习武良久,功力其实相当不错。隔得老远,阿鸩就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应当是悄悄的潜伏在了屋外。
血浮屠
阿鸩想了想,只能够得到这个答案。
永宁侯府上,是没有人敢这般窥测阿鸩的,想来想去,也只有外面的人。更何况,此刻听到的这个呼吸声,匀净绵长不假,但与侯府上迥异,思来想去,倒与昨日里宫中的有一些符合,想来就是皇帝身边“血浮屠”暗卫了。
自来此事最为忌讳,也不知道皇帝是如何作想,竟然当真派暗卫来窥测与他。
忽而间,又有脚步声响起,沿着檐廊而来,细细辨认,那脚步又十分虚浮。
内侍。
宫中内侍脚步声与寻常人有几分不同,常人无法分辨,但对于阿鸩来说,并不是难题。阿鸩就见着屋外几个面白无须的内侍进来,脸上带着股阴柔的笑意。那并非内侍天生如此,只是想着对方身份,下意识的以为罢了。
阿鸩要起身迎接,那内侍见了,连忙道“不可使,不可使。叶小将军身上有伤,躺着接旨就好”当真是亲自把阿鸩给按了回去。
阿鸩心中若有若无的不安,不知这内侍所来为何。
便见那内侍满面笑容的道“叶将军,陛下体恤你昨夜操劳,身体有损,特地赐了药来,还望叶将军牢牢记住陛下圣恩。”
昨夜操劳
阿鸩死死抓住身下被褥,刹那间,脸色当真是难看到了极致,忍耐到了尽头,有一股怒火直直而起,冲入脑门。
昨夜里的皇帝也就罢了,此时此刻,当真是什么人都可以来折辱他吗
有那么一会儿他险些要暴起,忽然听到一声断喝“还不谢恩”
那声音如同清水泼洒洒浇下,熄灭了满头的怒火,就见着永宁侯老夫人匆匆赶来,扫过他的一眼里,含着深深的告诫与警示。
永宁侯老夫人满面笑意与内侍周旋,阿鸩看在眼里只觉得碍眼无比。他忽然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恨意,却不知道是对着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
明明只想要报效君王而已,为什么要赐给他如此苟且而屈辱的一夜
让他恨不得一死了之。
可是他真的能死吗
永宁侯老夫人满头银丝,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孩子。
阿鸩终于颓然下来。
内侍眼里怨毒之色一闪而过,快的如同错觉。有心想要使些小手段,又想起来皇帝样子、李霜行吩咐,终于是不敢。却又刻意加重了几分声音“叶将军,这些都是陛下赐予你的,陛下吩咐过了,只能在你一个人时打开,说是你看到后就会明白”
“叶将军蒙此殊荣,还不赶紧谢恩咱也好回宫里去交差”
阿鸩艰涩道“臣叩谢圣恩。”
永宁侯老夫人送走了内侍,回转身时,已经有些叹息之色。想要说上几声,看着阿鸩茫然的神情,渐渐转为心疼,终于是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