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封鹤廷将宋吟晚的心思料得极准。
这两日,宋吟晚确实盘算着同封鹤廷表明身份,自从她和乔平暄相认之后,和离回府的念头一日比一日强烈。同时也是心存幻想,能和四叔‘好聚好散’。
然而刺客的事如同告知此路不通。
侥幸破灭,多少让人觉得沮丧,不过这情绪未持续多久,宋吟晚便开始另做打算。彼时她尚天真以为自己和四叔这段阴差阳错的‘姻缘’不定能维持多久,顶多是再费些曲折罢了。
既是得了‘宋吟晚’的命,理应为‘她’多顾虑些。
顾好眼前方是正道。
而眼前便是初七的正日。
侯府上下为了今个的席面里外忙活,宋吟晚亦是起了个大早,一面掩嘴打了个呵欠听祝妈妈念叨筹备事宜。
“就劳祝妈妈费心,我有不周的地方多看顾些了。”
“小姐过谦了,就是郡主娘娘初时掌家都未有这般细致,小姐青出于蓝。”祝妈妈掩不住的高兴神色,一再保证定帮着她将这次的席面办得场面漂亮,叫某些人好好看看。
宋吟晚莞尔,祝妈妈口中的某些人首当其冲怕就是封顾氏了。而算着时日,她送去的信也该到成州顾府了。
“姑爷今个沐休,叫人备了马车却临时又折回来,改在府里宴客小酌。小姐你说,姑爷是不是放心不下您,才留下好给你撑腰呢?”枕月一面给她穿衣,一面忍不住八卦。
这想法委实大胆。
宋吟晚扯了扯嘴角,并未放了心上,“今个来的都是名门闺秀,世家夫人,又非洪水猛兽。”
“可言不准。”眠春小声嘀咕应了声,手上没松开过劲儿,堪堪将一头乌丝拧成个朝云近香髻,并簪上两支金簪。
汴京城里的,怕是没几个没在背后笑话过小姐艳而媚俗。她有心替主子雪前耻,可连脂粉都还未上,那铜镜里的媚颜红唇就已撩得人心猿意马。
俩丫鬟一时看呆。
宋吟晚却觉得头上累赘,取下金簪,拣了支攒珠青玉笄斜插入髻。身上寝衣换作云白软绸妆花缎长裙,外罩一件水沁墨兰的云锦烟罗衫,通身没有多余的饰物,却将那一抹娇媚与矜贵捏合得恰到好处。
浑然天成却不自知的媚态,才愈是撩人。
而宋吟晚的思绪却又回到枕月所言的宴客小酌上,猛地一顿嘱咐道,“叫人多备些好茶,且提醒侯爷,身子尚在调养不宜饮酒。”
喝酒误事,她深有体会!想到招惹后的种种,宋吟晚面颊不禁飞上了两片红云。
枕月捂嘴偷笑着应了声“是”就去了,必定将主子这一番关怀好好传达。
——
酉时初至,各府女眷的香车软轿便陆陆续续到了。沿着侯府的门墙,并列着十数辆,且络绎不绝。
侯府派的邀帖,鲜少有不赏面的。即便是真来不了的,如二皇妃那也是特意差人送了贺礼来。
小小花厅里,人头攒动,颇是热闹。
宋吟晚预先备下了凉果,凉茶,同人客气寒暄,丝毫不见她先前说的怵怕场面。
封老夫人坐在上首,目光随着她走动来回,越看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把封柳氏叫到了跟前问话。
“这等涨面子充能耐的事儿是个人都爱,她又是国公府出身的,端个架子当然是不成问题的。”封柳氏同瞧了过去,蕴了一丝看好戏的神情。“婆母莫忘了,有的是想收拾她的,咱们今个只管看就成了。”
正说着,张太夫人便领着个俏生生的姑娘走了进来。
“喏,这不就来了。”
今个在座的,当属这位诰命之身的国公夫人辈分最高,老来得女,疼宠得厉害,对于女儿的未来归宿也是选了又选,总不得中意。而今张家姑娘眼看近二十了,张太夫人这才对打着名头相亲宴席热衷了起来。
而原本,张太夫人最属意的就是绥安侯。要不然也不会同封顾氏往来这么频繁了。
只是没想叫宋国公府横插一杠,截在了前头。
“张太夫人安好。”宋吟晚着人奉上雀舌茶,凭着过目不忘的本领记着众人喜好。
张太夫人打量了番,方是笑道,“侯夫人客气了,老婆子喝这朝露即可,都是喝惯了的,又不是什么朝秦暮楚的人,图那些个新花样。”
她中气十足,尤其是朝秦暮楚这四个字宛若掷地有声,叫花厅里一时静了静。连同夹杂其中的一声扑哧嗤笑都清楚分明。
宋吟晚扫过去一眼,声音从年轻的姑娘堆里传出来的。这些姑娘家三三两两凑做一堆,都是要好的结伴,一个笑,旁边的也忍俊不禁,笑得都是宋吟晚无疑。
便是那个鹅黄裙衫的带头,嘴角讥诮,迎视着宋吟晚,似存了寻衅滋事的意图。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宋吟晚要绷不住发作之际,她却笑了,且是云淡风轻地唤了眠春,“那就朝露,还不给张太夫人换茶。”
宋吟晚如此落落大方,分寸得体,张太夫人就是想再为难,一时也挑不出错。到底是顾及脸面的,同个小辈过不去,传出去就是笑话了。
“老姐姐,随我这儿坐。”封老夫人此时招呼道。
张太夫人借此下坡,坐了封老夫人旁,带来的张家姑娘随在一侧,正偷偷往宋吟晚的方向瞧。
偶然撞上目光,朝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倒有意思。
可惜这番互动,张太夫人没瞧着。她环顾四周不见封顾氏,问了道。“怎不见你老大家的媳妇?”
“她……”封老夫人被问到点子上,按捺下喜色朝宋吟晚那方向看了过去,“她成州老家的母亲病了,前些日子交了掌家的钥匙就急赶着去了。不瞒你说,今儿席面都是新妇一手张罗的,可是本事呢。”
若封老夫人的表情不是那么苦兮兮且无可奈何的,倒还能有几分说服力。
这样一作,分明是表露这事儿是有内情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娘子既然前面答应了我,今儿个必是会在,怎一声不吭就回了娘家去?”
封柳氏在旁插了句嘴,“小辈年轻气盛是正常,也是求好心切。只是大嫂掌家这么多年毕竟是有感情,生生一刀切了,确实让人有些寒心。”
“我当是什么本事,原来是争家夺权的。”张太夫人先入为主,自然是偏帮封顾氏的,对宋吟晚真真是不喜极,“你们一个是她婆母,一个是她嫂子,理当是她孝敬奉顺,怎还迁就她作威作福了?!”
“老姐姐你是不懂,老四跟遭了邪性似的对她好,可不由着她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么。”
张太夫人听了猛地一拍桌子:“老婆子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新妇过了门给婆母妯娌做规矩的,难不成把这天儿都当成是她的,得绕着她转不成!”
那响儿不小。
宋吟晚撇茶盖子的动作也是一顿,一抬首便直对上了张太夫人,同样也是一蹙眉,“太夫人说的是哪家新妇,竟敢这样蛮横霸道?”
张太夫人被她‘厚脸皮’气噎得生生说不出话。
封柳氏忙是出来圆场,“说的是我母家那边的,也就是唠嗑的闲话。这等惹人气愤的不适合今儿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喝茶喝茶。”可不愿这挑拨的事儿给两边摊明白了。
封老夫人也连说‘算了’。张太夫人念着自己是外人身,被女儿劝了劝,也不再管人家家里面的闲事。
宋吟晚始终懒懒的,自寒暄过后,就被撇了一个独零零坐了喝茶。心里清楚今儿一过,她就从闺阁姑娘的反面事例过渡当恶媳妇典范了。
人群里,黄衫裙的姑娘始终盯着她。
明明是被孤立的事儿,偏还清高自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