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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大理寺

王秉正的案从大理寺归到了京兆府。

凶案三日了结,不料又因王家叔嫂为争夺家产而再次上了公堂。汴京老百姓看热闹之余,不由想起了还被关在大牢里王文邕,为了个女人,正八品仓部主事的闲差丢了,爹一横死,继母那尖酸刻薄相,别说救人了,不下毒手就不错了。

另个倒霉的,就是出了命案的丰乐楼。

短短几日,生意一落千丈。

正值午时饭点,宋吟晚随封鹤廷一道进了酒楼,放眼去,整个大厅就三四桌,萧条得很。

伙计一搭汗巾殷勤迎上来,“二位想用点什么?二楼有雅间空着,要不楼上请?”

“要天字一号。”宋吟晚先说道。

“天……?!”原是对着封鹤廷的伙计脸色顿生古怪,目光掠向说话那个,溜到嘴边的嘲讽硬生生改了个调,软言细语地劝。“小公子还是换一个吧,这天字一号房前几日出过人命,不吉利。”眼前的小公子一身烟青杭绸过肩云纹通袖镧袍,外罩金丝衔鹤的软云纱,通身矜贵不说,跟玉仙儿似的,叫人移不开眼。

宋吟晚被他看得不甚自在,拢了拢外衣,“无妨。”

“那地方是真邪乎……”

“就听她的。”封鹤廷略一侧身,正好挡了伙计视线,摸出二两碎银予他,“上好酒来。”

伙计冷不防撞上男人眼神,跟在冰刀子上滚了一遭似的,激得一哆嗦,忙讪讪转身张罗了去。

封鹤廷则领着‘小玉仙儿’上了三楼。

过道里还残留木樨香薰过的淡淡味儿。宋吟晚随着封鹤廷走进天字一号房,桌布毯子概是焕然一新,一点瞧不出曾发生过血腥场面。

“这里几次搜证,但凡和案子有丁点关系的都被带回大理寺登记造册。”封鹤廷一顿,“即便有,丰乐楼解封了两日,洗涤置换,未必能留存。”

宋吟晚正站了临河的窗子那,闻言去推竹窗的手在半空中一停,方又继续支起。“怕是临河才故意将窗子设得这样高,连开个窗子都如此费劲……”

不等她说完,手就被封鹤廷捉了,眼见着男人皱眉,“又没事。”

手心却拂过轻轻吹气的暖意,痒痒麻麻的。

宋吟晚定住当下,每每见他那样神情,总有种自己是易碎瓷器的错觉,且被这人妥帖收放,悉心养护着。

哪怕是床笫之事,经了头一次的莽撞,即便是再难忍,都会顾及她的感受停下问上一问。

这思绪歪得宋吟晚猛地涨红了脸,抽回手按住砰砰狂跳的胸口,掺了几分恼羞成怒嗔道,“说正经事呢!”

封鹤廷眉眼微垂,“我又怎么不正经了?”

伴着低低的哼笑,与洞悉,直叫她无措应对。

“那舞姬比我还矮一寸,不管是借外力还是靠自己抛尸,必然会在墙这儿,还有这……”宋吟晚绕到另一边就着墙比划估摸了下,“磕着碰着总会留下个印子,又或勾衣裳线头。偏什么都没有。”

“情杀看似合理,却又存了这样的不合理。我就不信你没有怀疑裴徵。”宋吟晚暗暗吁了口气,离四叔远了点,思路都清晰了。

“不止怀疑。”封鹤廷凝着她,却话锋一转,“夫人为何对此案如此上心?”

在看到女子错愕神情时就后悔了。明明已经得到,却仍有一种美梦随时会醒的患得患失,这种情绪被极好的掩藏在镇定表象下,连同那已近疯狂病态的渴望与占有欲。想把她藏起来,不会再有人觊觎他的心头至宝,完完全全独属于他的。

这念头早在国子监就有了。

愈久,愈是压抑。

也是封鹤廷最不愿展示在她面前的一面,他可以忍受几年如一日的孤寂,也可以坦然应付冷言蜚语,明枪暗箭,却独独害怕面对她惊恐畏惧的眼神。

屋子里一时无声。

宋吟晚实则是在想这个问题,不经意撞进那双凝望自己的黑眸,如旋涡凝转,愈发深不可测。周身却似有一层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

为何四叔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念头一闪,还来不及捕捉细想,就看到男人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云淡风轻,那令人心惊的眼神再寻不着。

封鹤廷坐下道:“王文邕的官是王秉正从姜相那买的。从边缘的芝麻小官,一路换到能捞油水的肥差,想必费劲了心思。而今王文邕身陷囹囵,王秉正动用一切关系想救人,找上裴徵的理由才更贴切。”

“可那案子是你负责,你与姜相几番针对,朝野皆知你二人已成水火不容之势。若他出手,便是将把柄亲自送你手上。”宋吟晚也随之坐下,呐呐道,“都已位极人臣,名和利都有了,却为一己私欲,罔顾人命,卖官鬻爵,祸乱朝纲……”

“人一旦贪了,哪有只贪一点的。”

封鹤廷说完默了片刻,这话说的是姜丞坤,何尝又不是指了他自己。

宋吟晚敛眸作思量。

“四叔刚才是想问为何我会对裴徵此人如此关注?”

她咬了咬唇,像是在斟酌,后豁出道,“不敬只是一点诱因,他来历不明,路数不正,邪气得很,与其疲于防人不如先下手为强。”

将祸患尽早扼杀。

此言一出,封鹤廷便僵住,眼里的震惊着实不掩。

宋吟晚瞧他这反应,心底压下去的那股隐忧又冒了出来,“四叔可觉得我是个毒妇……”要人命什么的,虽不至于到那地步,却是想过放眼皮子底下□□了。

她这厢惴惴,却听到一声突兀的笑从旁传来。

封鹤廷笑得起咳,仍似止不住的笑,眉眼之间极是风流情动。

宋吟晚正提心等,却不妨是这结果,“……”好比是认真等会试放榜,放榜的却在旁拿着名单一通狂笑迟迟不挂上去,多叫人恼!

美眸似春水,含娇带嗔的模样,盘亘在封鹤廷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

笑意渐渐收敛于眼底,只剩下嘴角还勾起清浅弧度:“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又识大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宋吟晚切切实实能感觉到他此刻心里的欢喜,皆因她一句话。脑海里不合时宜冒了‘狼狈为奸’这几字,轻轻一咳,“只可惜,这次又让他逃脱。”

“裴徵是戌时离开酒楼,酒楼伙计还有许多在场能证明,而王秉正的随从说在那之后没有外人进过,那王秉正死当是死在裴徵离开前。”宋吟晚沉于案子,意在还原,“伙计从外面看到的投影,可以是纸片也可以是堆做的假人,烛光投照的只是轮廓。”

“要么,是舞姬听命于裴徵。要么,是随从说了谎。”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清润男声接了话。“那两名随从是半月前招募入府的,在大理寺审讯结束后就离了王府,去向不明。”

一玄衣朝服的年轻男子捂着眼从外推门而入,然而两指间缝隙露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全然是毫无诚意的‘非礼勿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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