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秋雨一阵凉,萧萧雨声,与淮央河畔的琵琶乐声靡靡相合,暗生旖旎。
“从今后檐前雨滴一起数,长夜寒衾双双温……齐物逍遥共唱吟。”红布台子上唱曲的姑娘生得俊俏,一双细长凤眼含嗔带娇,朝那扶拦处伫立的公子哥儿送去秋波。
裴徵轻咧嘴角。
便叫那琵琶错了个音。
一名腰金衣紫的中年男人从楼梯上来目睹了这一幕,爽朗大笑,“裴公子一表人才又生得是风流倜傥,难怪能得了美人青睐。”言语之间不乏吹捧,冲着年轻公子笑得格外和气,“里边请。”
请的是天字一号。
入目即是描金缠枝牡丹大画玉屏,黑漆底红的斗柜上用木托架着一柄灵芝纹玉如意,琉璃灯下,尽显奢靡之风。
裴徵在门口稍作停顿,便被人从后头搭着了肩膀,一道进了雅间里。
王秉正对这个相爷义子略有耳闻,见却是头一回见。听说是个乡野匹夫因缘际会救了相爷夫人才得的机缘,想是个运气极好的。
只从方才进楼那一照面,就对裴徵下了论断。
他招来伙计,故意高声吩咐,“去,拿你们这最好的酒食上来。”心想到底是个后生,好拿捏才是。
这头,伙计得了一锭银子的赏钱,自然是手脚麻利,不费多少工夫,便先将温热的羊羔酒连底下的炉子一并呈了上来。
“此酒以‘沉香亭’为先河,几代更迭,而今后麯院街酒坊所酿,道是‘琼浆玉液’也不为过。一斤市值十斗米,定是叫你不虚此行。”王秉正是汴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商贾巨富,也是丰乐楼的常客,这一番劝说年轻人吃酒,亦有卖弄之嫌。
“今个裴某倒有口福了,多谢王员外美意。”
“嗳,何须这样客气生疏。我比你年长,承情唤我一声老哥,我就叫你裴老弟如何?”
“王兄美意,却之不恭。”裴徵笑意内敛,眸光微闪。王秉正四十多的年岁,叫一声老哥,岂不间接做了相爷的‘儿’。
一个有意拉近关系,暗打盘算;一个乐得装聋作哑,静观其变。
惹得伙计不由地向年轻公子那多探看了两眼,就被王员外的随从给挡了出来。
同时将门带上,左右各站了一边守在外头。
雅间里热酒驱寒。
酒喝上了,话自然也好说开。
王秉正心念意动,借着酒劲开了口,“裴老弟是能在相爷面前说上话的,老哥这也是实在没了法子,眼下已经过了相爷所说的半月期限,我儿还在牢房里受苦。他一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怎会同三皇子那桩扯什么联系,若相爷上上心,从中调停调停,我儿定能回来了。”
一万两的白银,进了姜丞坤的袋里,却左等又盼不见儿子归来,王秉正这心里无疑也是憋了暗火。
“三皇子一案牵涉诸多,但凡沾点边的都抓了问话,抓得多,放也是放了不少。若令郎真如王兄所言毫无瓜葛,今日也该安然在府上了。”
“事有凑巧,我儿确有想讨那伶人回府的念头,只是他母亲不容,没出几日,伶人就转投了三皇子怀抱作了侍妾。受贿纳贿那都是后来的事儿,跟我儿绝无半点干系!”
王秉正说完,见裴徵沉凝思虑,遂取过带来的那只檀木匣搁在了裴徵面前。
“我儿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牢房那地方要再关下去,人怕是要废了!还得请相爷给想想辙。”他一面说一面打开匣子,白花花的银元宝直晃人眼睛。
裴徵从里头拿了一个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实心浇灌。这一匣子少说也有五千两。
他把玩过又放了回去,阖上了盖子,“王兄太客气了。朝野上下风声正紧,不是不帮,而是义父若插手,此事会变得更复杂,于令郎也更不利。言尽于此,请恕裴某告辞。”
王秉正的自信在裴徵这番态度下渐生动摇,他僵硬笑了笑,“这……这酒才吃了一半怎么能走呢。吃酒,吃酒。”
裴徵被按回了座。
在王秉正的拍掌示意下,几名衣着暴露,身段妖娆的舞姬走了进来,或纤细曼妙,或丰腴婀娜,施施然向王秉正和裴徵行礼。
“今哪个能讨了我小老弟的欢心,我不但给她赎身,还许绫罗绸缎,风光送嫁。”
话音落,便在舞姬们之间引起了一阵骚动。如她们这样的贱籍,多是辗转风尘,待年老色衰遭人鄙弃。王秉正许诺的,是她们从不敢想的。
可机会摆了眼前。
最先反应过来的舞姬抢在了裴徵面前,“公子,带姣姣走可好?”男人的五官周正俊挺,结实的臂膀,硬朗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旌荡漾。
绮色的薄纱滑过男人的脸,他的肩。顺延而下,柔媚地伏在他腿上,极尽挑逗诱惑之能。
王秉正怀里亦是搂了名舞姬,笑看这一幕。
财帛和美色,是这世上最能打动人心的两样东西。
“裴老弟可想好了,要哪个?”
独独取悦裴徵的舞姬面色生变,饶是不置信地望向男人。她卖力取悦这么久,那儿却无分毫变化!
怎可能——
下一刻,裴徵捏住了她的下颔,周身气场陡变,“不想死就滚。”将人像破絮般嫌弃丢开。
舞姬们慌张地拖着昏过去的姣姣往后退。
王秉正倏然冷下了脸,睨着他,“裴老弟这是什么意思?”
“你儿子要是够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守住口风,等风头过了,自然能平安。否则,就只能怪你们父子的情分浅了。”
在这香腻的脂粉中愈久,他就愈是想起那人身上的清甜气息。寻遍全城的脂粉铺都没有的香,仿佛是她天生带来的。
毫无可比。
裴徵转身欲走。
王秉正被那句父子情分浅气得发抖,“不知好歹的小杂种,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敬酒不吃吃罚——”
暴躁的咒骂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