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阵阵,卷落一片、又一片梧桐叶,有些已干透,有些却还来不及老,那些涩暗的、苍翠的颜色,在风中漫无目的地、仓促地奔走,跌跌撞撞,手忙脚乱。
莫三刀抓着酒坛,脸上已泛起潮红,他闭了闭那双被烈酒熏涩的眼,叹息道:“结果,你活下来了,死在花云鹤剑下的人,是剑鬼。”
阮岑倒在坟冢土堆上,浑浊的双眸映着漫空七零八落的梧桐叶,一片荒凉。
莫三刀深吸口气,也往坟堆上一倒。
“是那杯酒吗?”他喃喃道,“鬼婆婆,也就是,我师娘的那杯酒。”
阮岑抿住唇,沉默片刻,举起酒坛,猛灌起了酒。
何元山把酒杯塞进鬼思思手里,强行交了杯,他将这本该是一生中最后的一杯酒饮尽,但鬼思思没有。
剑鬼推门进来的时候,何元山已经倒在了鬼思思怀中。
凉薄的月光一泄在地,分明也是光,却仿佛冷水一样,泼灭了案上的烛光。鬼思思抬头,在这晦暗的光线中,看见了剑鬼的脸。
她永远记得这张脸。这张让她永远地留下了心上人,也永远地失去了心上人的脸。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她事后回想起这一个夜晚,恍恍惚惚记得自己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是剑鬼反问她:“除了我,天底下还有人能拦下那一剑吗?”
他问完,便笑,笑得既炙热,又冷漠,既给人希望,又令人绝望。
何元山醒过来的时候,飞云峰上的风雪已经停了,房屋,墙垣,草木,云天……默无声息地被掩埋在雪里,像一具具死后被人送进了棺椁的尸体。
何元山推开鬼思思,跌跌撞撞地冲至屋外,摔倒在一尺来深的雪地里。
剑鬼已经死了,花云鹤下落不明,月白在前厅给剑鬼入殓,花玊,也就是月白与花云鹤的儿子,垂头立在月白身旁,也和这苍白的世界一样,默无声息。
何元山最后一次见到月白,是在那雪地上发疯一样地推开了鬼思思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月白的住处跑,跑过一阵阵的冷风,与一片片的白幡,在一阵阵的冷风与一片片的白幡后,最后一次见到了月白。
在灵堂中横剑自刎的月白。
月白的血喷溅在白幡上、棺木上、雪地上,甚至是六岁的花玊的脸上。
这个苍白的世界终于有了颜色,却又在这一刻彻底地失去了颜色。
何元山几乎是疯了。
月白的遗嘱,是火葬剑鬼与自己,骨灰就洒在飞云峰。她不要立碑立牌,不要祭奠敬拜,起初,何元山不懂为什么,后来,才慢慢想通,她不想再见到花云鹤。
可是,她又在将要咽气的时候,紧紧抓住了何元山的手,求他不要去杀花云鹤。
她不准他报仇。这一点,何元山至今想不通。
“那花玊呢?”
莫三刀已经从坟堆上坐了起来,脸上的燥热也已渐渐散去,他忽然间感觉很冷,故而也很清醒。
阮岑扯唇一笑。
“那小子啊……”他眯了眯眼睛,眸光中盛满了寒意。
“他太像花云鹤了。”半晌,他冷声道,“我把他包装成了一份厚礼,在花云鹤与冉双荷大婚那天,送给了蓬莱城。”
莫三刀心中一惊。
那个巍然如一座雪山似的男人,迅速地浮现在脑海里,刀削似的脸,刀芒似的眼,这样的一个形象,让莫三刀实在难以将之与何元山口中的那个花玊联系在一起。
沉默了好一会儿,莫三刀才又道:“你与师娘的芥蒂,便是在那以后产生的?”
阮岑似乎怔了一怔,才道:“是。”
莫三刀皱眉:“那她在十八年前偷走冉双荷的那对双生子,是为了替你向花云鹤报仇,以缓解与你的关系?”
阮岑抿紧了唇,呆看着虚空。
这算是默认了吧?
莫三刀蓦然感觉很沉重,仿佛胸口里堵了一块无形的石头,他想起了花云鹤的另一个孩子——花梦。
以及那个在鬼婆婆口中“死了”的男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