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和孩童留了下来,送往大胤南部去开矿。
如今手上的每一个铜板,上面沾着的也许就有这些人的血泪。
乔靳的母亲便是在这路上被胤人糟蹋,生下了他。他从小就在矿里长大,没人管没人顾,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但这个故事他听了无数次,后来因为机缘巧合逃了出来。
到了临安府,路上抢了个死人的身份。他都不知道那上面写着是什么字,只知道这是能进城的东西。
小男孩进了城,现在水码头边上找了份活,一开始人家还嫌弃他,觉得他小,干不了什么活。但幸好他从小是在矿里长大的,力气有的是,每日填饱肚子还是能的。像他这样的人,这码头上几乎到处都是,没人问他从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
后来有次见到了陈钊,陈钊那时候刚回临安府没多久,正在给自己的铺子里招人,见到他在抗货袋,就随口问了一句。
那时候乔靳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这份活儿已经吃不饱了,他便应了下来,在陈钊的绸缎铺子里搬东西,偶尔也去前面帮忙。后来便被陈钊选了,给江茗送去。
那时候他看江茗就是个小丫头,但说话做事很有一套,他当然不想再回去搬东西,便谎报了自己的身世来历,跟着江茗学,成了她的幕前掌柜。
也许是时间的流逝,他已经渐渐忘了在矿里常听的那个故事。
可就在华京城,过年的时候,莫赫离来了,他讲这故事又讲了一遍。他讲的比自己在矿里听到的还要悲惨,男人的呼喊声,求饶声,女人的尖叫声,孩子的恸哭声。每个人的命运在那一刻戛然而止,仿佛他们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乔靳想起来了,自己原来不是乔靳,但自己也没有名字,自己原来谁都不是。
后来莫赫离告诉他,大君当年一直因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发誓要为族人报仇。当年下令的两个人,一个已经死于北胡的铁蹄之下,另一个却在昭南王府里颐养天年。
杀了昭南王,他无法感觉到北胡族人当年的痛,便要对殷楚下手。更何况殷楚此人并不简单,若是留着,日后北胡踏平大胤江山,便多了一层阻碍。
但莫赫离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动江茗一根汗毛。
乔靳这才答应了,将自己知道的动向告诉了莫赫离,并帮莫赫离安排了船运。
可乔靳再收到消息,却是江茗受了重伤。乔靳连忙给张赫去信,他不想让自己和江茗之间出现矛盾,若是掌柜的要惩处自己,甚至要自己这条命,他也认了。但掌柜的人在外面,却不能留下把柄给别人,不能露出痕迹,所以他不让张赫说。
他连夜去问莫赫离,莫赫离却说去的人不是他派的,他无法掌控。
乔靳一直在等着江茗回华京城,他没办法对同胞曾受过的苦视若无睹,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一个的在他面前游荡过的。但他也没有办法面对江茗。
乔靳说道最后,声音哽咽。男子有泪不轻谈,但他哭了。
江茗听完,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是为何而哭?”
乔靳摇了摇头,咬着牙说道:“乔靳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为自己的无能,为自己的愚蠢,为自己的逞能而哭。
江茗没有问,若是莫赫离再来一次,你还会不会这样?因为事情一旦发生了,便没有转圜的余地,做了就是做了,无论好坏,坦然承认,面对自己,接受结果。
仅此而已。
任何的辩驳、告饶、哀求都是无用的。
“莫赫离”,江茗问道:“知道名公子便是我吗?知道寿谦票号、太和楼这些都是我的吗?”
乔靳点了点头:“知道。”
这并不出江茗的意料,莫赫离是什么人?之前接触的时候看着无害豁达,但他是匹孤狼,咬上了就绝对不会撒口。北胡那么多皇子厮杀,内里闹得你死我活,他非但活下来,还能在其中得到大君的赏识,绝不是靠他之前表现出来的豁达。
这个人,怕是比萧罗,比皇后还要有城府。他从乔靳那里想知道什么,想得到什么,只要他抓住了你的要害,别说乔靳,怕是自己也要摔下去几分。
江茗揉了下太阳穴,又问:“那延庆道附近的寿谦票号,换铁钱一事,你是故意为之?”
“是。”乔靳回道。
江茗看着乔靳,缓缓说道:“之后寿谦票号和太和楼,你便不要管了。你说这样的话,便是知道我不会再将你留在身旁了。我已经写信出去,日后名公子会拿回一切,管理一切。”
乔靳点了点头,这样的结果是他预想到的。“掌柜的,乔靳愿意以命抵罪。”他开口说道。
江茗嘴角挑起一个无谓的笑容:“不用了。你的命是你的,没有给我干活还要把命赔进去的。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你的秉性为人。只是如今我们不能再合作下去了。你若有心为自己的同胞报仇,即刻去往北胡吧。”
江茗说完,便转身离去。
她不是老天,没资格审判人的对错,更不能在北胡和大胤的是是非非中分辨清楚。若是之后北胡打过来,她也无法管,甚至可能要为殷楚提供帮助。各有各的目的罢了。
乔靳所作所为有情可原,但却不能再让他为自己干活。是非对错,也不由旁人分说,只听自己的本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