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第一场雪, 就在这声势震天的厮杀声中,翩然而下了。
城外是猛攻的大胤将士,城内是北胡兵卒,双方好像突然对换了立场。
屋外的雪花一片片的飘下, 轻飘飘的, 搅得人心里不安。前廊镇被围两日,北胡的士气便愈加低下了,只等着大君何日破城而出。
江茗所在的小木屋猛然被推开, 雪花伴着风被卷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莫赫离高大的身影。
“怎么不生火?”他看着屋内的江茗, 因为天气寒冷而显得脸色煞白, 开口问道,声音难得的温柔。
外面偶尔传来轰然巨响,伴着时不时的箭雨纷纷, 好似海上的狂风怒浪。不知何时,便会将这小镇掀翻。
不用看也知道, 前廊镇的城墙上应当是火光遍天。人如蝼蚁,在这战争当中更显得脆弱不堪。可你若说人命如此, 他却要摆出一副蒲草韧如丝的模样给你看,
无论风吹日晒,无论雨打风吹,糟蹋了踏平了,总能再长出新芽来。
江茗嘴唇动了动,回道:“火灭了, 没有火折子。”
莫赫离摸了下身上,又将屋里的火盆点了起来。
“我……”他话音未落,外面又传来一声巨响,比之前的声响都要猛烈,好似要将天也轰下来一般,硬生生的,将他的话打断了。
江茗是头一次在莫赫离身上看到狼狈的模样。
他真的很狼狈,不仅仅是外表上的,而是他的眼神。莫赫离这个人,往往都是喜怒形于色的。他高兴,便笑的张狂;他发火,也要骂两句老天。可如今,他像是突然疲倦了许多许多。
年少成名,未尝败绩,天之骄子,这才是莫赫离。而不是眼前这个似乎流露出了很多情感的男人。
那火生的不大,在火盆里忽明忽灭,好似承受不起这般寒冷。
还是江茗先开的口:“江宛呢?大君怎得不在她身边?”
这话像是刺人的刀子,猛地刺的莫赫离清醒过来。他低头看着江茗,双眼渐渐聚焦,又成了那只孤狼,寻不到归处。
“她已经先走了,同我在一起未必安全。”莫赫离答道。
江茗嘴角勾了勾:“大君想的周到。”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们也要走了?”
她这么一说,莫赫离反而愣住。
江茗抬头看他:“大君留在最后,难道不是想用我当挡箭牌,挡住殷楚,护得粮草先行吗?”
她轻描淡写的就说了出来,一把刀插了进去,狠狠的搅动着。莫赫离突然觉得想笑,他不知道自己将江茗留在身边是为了什么?为了银子?是,权当是为了银子吧。可为什么自己就这么恨呢?恨不得杀了她,恨不得杀了自己。
胸腔里有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如鲠在喉。
“同殷楚相比,我差很多吗?”莫赫离突然开口问道。
江茗垂眸,片刻后答道:“大君同世子,没有孰优孰劣之分。你们二人成长环境不同,所经世事不同,一个是北胡皇子,一个是大胤世子,没有可比性。”
“也是。”莫赫离突然笑了:“可我今日一定比他好。”
江茗不解的看着他。
莫赫离笑道:“我带了两瓶酒。”说着,他扔给江茗一个皮袋子,自己开了一个,灌了一口。
清白的酒水沿着他的下巴流进衣襟,莫赫离抬起头,冲着江茗举了下手。
江茗眯了下眼睛,颠了颠手里的酒袋,说道:“按理说,如今我在大君手里,应该有些分寸。但我并不想和大君喝酒。”
莫赫离笑的肩头颤抖,远处蓦地传来了轰然巨响,这城便要陷落了。
他笑完,抬头看向江茗,声音沉稳:“我让乔靳送你。乱兵当中,难能自保。”
江茗听了他这话,猛然抬起头:“你……”
莫赫离扬了下眉,好似初识见到在华京城那般顽劣的模样。他笑道:“想不到吧。我做的事情,你一件都想不到。”
脚胖旁的那堆小火忽明忽灭,照得江茗脸色踟蹰不定。
门外有人开门,正是乔靳,他说了一声:“大君,快来不及了。”
那门外有雪花趁机涌了进来,飘在那小小的一盆火上。“嘶”的一声,小小火花仍在挣扎,可却难免更加暗淡枯寂了。
“知道了。”莫赫离应了一声。
他终是没有再看江茗一眼,转身而去。离开时,他的脚步有些虚浮,险些被那火盆绊倒。
仓惶。此刻的莫赫离竟然有些仓惶。
江茗看着那火盆,寒风搅动着里面的灰烬翻飞,和新涌进来的雪花搅合在了一起,胡乱的缠撞着。
乔靳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掌柜的,我们走吧。”
大胤淳化七年初冬,殷楚、江衡率军截北胡于前廊镇,围城两日,北胡守军抵挡不住,莫赫离带部分军粮同大胤太子妃江宛,率军突围后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