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极快, 待炀陵的第一枝新芽抽长出时, 提前开学十日的小龙门异乎寻常地紧张起来。
不为其他,乃是三年一度的春闱开始了。
无论士族寒门, 气氛陡然在此时紧绷起来, 尤其是小龙门隔壁外院的学子,每个人都板着个棺材脸,季沧亭上课时, 还顺道救了一个一边走路一边看书以至于跌进刚解冻的水池里的倒霉人。此人在学海中泡得太深, 唯恐落水风寒影响考试有愧江东父老, 精神崩溃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烦得季沧亭把他扛起来就往小龙门医署塞, 大夫见多不怪,两剂老姜汤加一桶药汤,这人第二天便生龙活虎起来, 甚至还考了外院小试第一。
相较而言, 内院的气氛就懒散了许多, 阖院上下只有一个不合群的石梁玉每日在角落里奋笔疾书,弄得原本看他不顺眼的老教习们也无话可说。
“……老夫前面讲的要点, 你们不想听,有别的人要听,整个书院就你们最吵, 再让老夫听到一声嗡嗡响,全部给老夫滚回家!”
“春闱还有十五天了,十五天能干的事情很多, 以前你们有个前辈,在小龙门学了三年,玩了三年,可到了春闱前夕,人家一夕顿悟,连熬了数宿把历年考典都死记硬背下来了,然后科场上他突然发现肚子里有货,殿试上对答如流,成功踏入了一甲。”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呢那就是想学什么时候都来得及,你们想想,学习是为了夫子吗是为了太傅吗那都是为了你们自己——”
季沧亭举手:“夫子,我是为了督学。”
夫子:“季沧亭!说了一万遍不许目无师长!你今天留在这儿抄论……给我抄兵道十二略,你不是喜欢打打杀杀的吗抄三遍!不抄完不许走!”
……抄就抄呗,那兵法是她爹写的,总好过她相好那十万字天书巨著。
在同窗的嘲笑中,季沧亭留堂留到了日落西山,待抄得剩下最后一百字时,回头一看,却见学堂角落里的石梁玉犹在低头写作,好似在思虑什么难题。
除了那回仗义相助,季沧亭平日里为免打扰他备考,并没有同他有过什么特别的交集,见他笃学,面上不由得欣悦了几分,悄悄走过去,弯腰一看,道:“啊这道题我听督学讲过,你不会吗”
石梁玉肩头一颤,其实他早就知晓季沧亭留堂了,有些无法专心,以至于拖到现在,听她如此问话,不免有几分羞惭:“让郡主见笑了,此题‘天子不仁,为臣所不臣’,委实闻所未闻,不知如何立论。”
季沧亭摸着下巴道:“你不会也无妨,这题是老徐头多年前出的,天子即便不仁,为臣者又哪敢不臣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就这一道题,吓得科场的考生不敢下笔,只有一个人,以武侯兴蜀汉起论,相比较于王莽篡汉,笔力如刀,剖明了为臣者为社稷而不臣,而不臣者为权位而不臣,不可混淆一论。”
石梁玉茅塞顿开:“原来如此,若是我在科场之上,见此题目恐怕六神无主了。却不知,这位考生是——”
“是成钰,你别看我成日里这个德行,其实他的策论我都背下来了,便是陛下直接给我个文官当,我也是当得起的。”
……又是督学。
石梁玉本能地握紧了笔,这段时日石莽对他的嘲讽变本加厉,就在今早,石莽上朝时见他拿着书本出门,还在讽刺他“给你官儿做你不要,偏要去和那些人比试,再拼命,能比得上那些世家贵子都是名字里带玉的,到底是比不了人家镶了金边的”。
同样是弱冠出头,他这个寒门出身的,还在为了科举名额苦苦求索,而名字里镶金带玉的,早已名满天下。
石梁玉微微低头,不去看季沧亭那迎着夕照而显得过分耀目的面容,道:“郡主好像很……很仰慕督学”
季沧亭:“恭喜,全炀陵城你是最后一个知道我对督学图谋不轨的。”
好一个成钰,为什么……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是他的
石梁玉眨了眨眼,掩去眼底爬上的阴翳。成钰并没有待他如别人一般苛刻,他对自己这般无端的嫉恨自省了片刻,道:“我曾听闻,今年春闱,督卷的是督学本人”
“是啊,这种翰林院该干的事,年年都想喊他来,今年总算是说动了,难得啊,我都不晓得他是不是想开了要出仕了。”季沧亭拍了拍石梁玉的肩,又道,“批览试卷的官吏要提前十五日到翰林院的小黑屋里待着,不得见任何外人。我偷偷告诉你,成钰喜欢沈嘉的字,按如今的典试规,考诗词的时候不必写楷书,我记得沈嘉的字帖就在书架上随便让人看的,等等啊……”
“郡、郡主。”
季沧亭正翻着书架里的字帖,闻言回头道:“怎么了”
“我……”石梁玉压下喉咙里陡然泛起的涩然,道,“我会考上的,如果我能做一个能臣,一定让你有朝一日……能塞外放马。”
“你和石莽真的不一样。”季沧亭嘴角微扬,将字帖潇洒地丢过去,“好呀,我就等着呢。”
……
三月廿二,在科场里闷了三天,又回家忐忑了数日的学子们终于等到了放榜的日子。
贡院前熙熙攘攘,待衙役将漆红点金的榜单一展开,所有人都专注地盯视起了榜单,随后人群里有人狂喜有人愁。
“娘!我考上了,考上了!”</p>
“唉就差一科乙中就能进三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