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百年中, 三代帝王, 强于内斗耻于外争,年年岁贡、万国来朝带来的上国美梦, 将北方饿狼的野心不断饲大, 以至于匈奴之乱,自元昌四年始。”
开煌年间的月色好似比之元昌年间更为清朗些,如水的月色落在庭院、照进窗间, 窗里的卫瑾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季沧亭将宣、武两帝的本纪初稿一一阐释, 好奇道——
“这份本纪初稿是师父所撰, 为什么姐姐解说起来, 反倒比师父还更了解一些”
季沧亭揉了揉仍旧有些隐隐酸痛的右手腕, 道:“小殿下到我这般年纪时,也会有这般阅历的。”
卫瑾看了看窗外已入深夜的天色,起身道:“天色不早了, 师父这两日无暇相顾我的学业, 姐姐代课辛苦, 早些休息吧。”
“殿下慢走。”
卫瑾走到门口时,复又期期艾艾地道:“姐姐真的要……和师父订亲了吗”
自从把自己的身份挂在徐相女婿的膝下, 成钰周围人的气氛就越来越不是那么回事,想到这两天出门受到的诡异目光,尤其是那个徐翰林, 虽然正事没耽误,但瞧着自己的目光便仿佛是什么祸国妖姬一样。
季沧亭心头暗笑,道:“我做殿下的师娘不好吗”
当年卫瑾还小, 对季沧亭和成钰之间的关系感受不深,倒也没有周围人那般对她警惕非常,只低头道:“姐姐的学识见地,卫瑾无话可说……只是,师父素性淡泊,退隐这几年也有其他名门世家想打听他的心意,可师父都是心如铁石。实不相瞒……我怕师父他是将你看作了我七姑姑的影子,才……”
“瑾儿。”
门外轻柔的一声,带着萧冷的寒风吹拂入室内,卫瑾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转头对着门外行礼道:“师父。”
“不必多想,去休息吧。”成钰缓缓道。
卫瑾有些怕他,连忙离开,只余下季沧亭慵懒地蜷缩在圈椅看着成钰走了进来。
“……想当年炀陵三月,城外相别,说好的我头七过完你便另寻新欢,这都半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打趣道。
成钰凭着感觉随手挑亮了门内的蜡烛,一片模糊的眼中映出点点摇曳的烛光,想起当年之事,徐徐道:“因为那时,你又折回来让我等你。”
“若当真这般听话,那我让你回岭南去修书,你怎么追来了边关,跟我打了一年的仗”见他没反驳,季沧亭小声道,“骗子。”
成钰听了她的抱怨,笑而不答,拿起桌上越武帝本纪,道:“修史非我所长,你若觉笔下有所偏颇,改日我将审稿史官叫来,你同他谈谈。”
“别了吧,虽说史上帝王泉下有知,十有八九是想从棺材里爬出来捶后世史官的,可朕毕竟是个讲道理的明主,还不至于这般小气。”季沧亭伸了伸懒腰,走到偏厢的卧房里,“人年纪长了骨头就易松,瑾儿的课业我都批过了,你若看不清莫勉强,我先睡会儿。”
但凡良药,大多有几分助眠之功,季沧亭这两日困得甚早,说了两句犯了困,也不将成钰当外人,在成钰检查卫瑾所学时,便倒头在榻上睡了过去。
灯火很快便熄了,直至月色偏西,季沧亭方感到被衾那头被压住了一部分,药材与冷梅交融的气息随着腰间箍上的手臂靠了近来。
她意识醒了过来,但并没有睁眼,转过身来低喃道:“圣人可没教过,爬床是哪门子君子之行。”
成钰默然无言,摸索着找到她略有些冷的手,扣在手心里,随后他的气息这才平顺了许多。
“何必每晚都要来确认一番,我是真的还活着。”
“我不放心。”成钰在黑暗里只看见她一个轮廓,饶是如此,也比不见她时安心许多。
季沧亭稍稍靠近了些,抵着他的额头,轻轻道,“我小时候,很怕府里那些说闲话的仆人,怕他们哪一天恶极了,会冲进我房中,把我丢进湖里溺死……皇室为了维护自己的体面,总会这么做。所以我总是去找你,本想着捱过一夜是一夜,可直到后来变得无比强大了,却还是喜欢这般腻着你,好在你那时没嫌我。”
“……我几时,让你错觉我嫌你了”
他是一个极为淡泊的人,凡事但凭随缘,心仪之物亦然。毕竟那时季沧亭就像是高悬于天穹的太阳一般,那些围绕在她身边、隐藏在打闹表面之下的灼热目光并不少,倘若有哪一天,她忽然说自己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他也不意外。
帘外的月光勾勒出一个清冷的轮廓,随着一声紊乱的呼吸,成钰低头吻在了她唇角上。
季沧亭感到唇边像是被花瓣轻轻扫过一般,睁开眼看着他逆着淡蓝色的月光的身影,甫睡醒还带有一点靡哑的声音呢喃般发出。</p>
“……我有点东西没学会,教我吧,仔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