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协会派来的调查员姓邢,一个胖鼓鼓的中年男人, 脸圆, 耳垂肥厚,笑起来两层下巴都会颤, 说好听点挺有佛相, 说难听点就是油头肥脑,笑起来都是一股中年油腻的味道。
按子桢的话说, 虽然这位功德平平, 倒也顺风顺水地一路升成正四品天师,在协会里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不过,邢天师做事效率似乎挺高, 区区两天之内就已经把上交协会的调查报告写好了。他笑呵呵地和谢祝二人说,自己已经找到了降头师四处收集流产婴儿炼尸的证据,现已经查封炼尸池, 正打算做法事超度。现在就差把那个婴灵捉拿归案, 安抚度化了。
至于那降头师,自作孽, 不可活。
谢无宴听完对方理直气壮一席话, 将鬼牌又推回邢天师面前, 拿食指敲了敲那断笔处, 神情淡漠, 语气平静“这不是反噬, 是谋杀。”
邢天师原本笑容可掬的神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半天憋出一句“那降头师走的不是普通路数, 这符没准本来就长这样。再说了,若是不曾结煞的话,凭空多加一笔对符咒也毫无作用。我们用法器鉴定过,这张符里只有降头师一个人的结煞痕迹。”
祝泉泽连忙将那段处理过的音频拿出来播给大家听。
谢无宴冷冷问道“你怎么解释这个”
邢天师明显愣了愣,最后还是生硬地给出一个解释“当时比赛即将进入高潮,台下有吹哨声,有尖叫,都属正常。更何况,以哨驭鬼本就不易,更何况是别人炼出来的鬼恕在下才疏学浅,闻所未闻。”
邢天师的态度太明显了这事就应该按“降头师行事不善遭报应”办,将所有锅都扣在一个罪该万死的死人头上,剩下的人皆大欢喜。最后,他们只需要再度化婴灵,让千万冤魂得到解脱重入轮回,大功德一件。
罪有应得,蒙冤昭雪。邢天师心知肚明,这才是公众喜闻乐见的故事,协会上面也喜欢。
但是,这事若按谋杀走,牵涉的人和事就多了。幕后凶手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追究起来耗时耗力不讨好,万一失手,自己还要被打上办事不力的标签。眼前放着一条捷径,邢社畜压根就不想去走那条荆棘小路。
最后,邢天师强调了一下自己的立场“那降头师本来就罪该万死,哪怕没被反噬,也逃不过天师协会的追捕。”
言下之意,为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正名,您也是多此一举,大可不必。
谢无宴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按平时的性子,祝泉泽估摸着他早该兴趣缺缺地回家了,坐棺材上打坐撸猫才是正经事。但此时,谢无宴却不依不饶地问道“那观众席里的受害者呢,你又是怎么看的”
事发当时,台下观众人头攒动,各路妖魔鬼怪都有,偏偏最后被婴灵害死的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年轻男性,工作是在网上做玄学电商,所以在黑市里也有一些物品交易。那个男人二十五岁左右,看生前照片长得人模狗样,白白净净,基本就是祝泉泽那一挂。
明明和祝老板没有半点关系,却让谢无宴感到了隐隐不安。
“我调查过那死者背景。”邢天师这会儿又理直气壮起来,背挺直了,下巴也抬高了,“你说为什么那婴灵不害别人唯独害他,还真是有原因的。受害者生前有个女朋友意外怀孕了,女孩的意思是留下小孩,奉子成婚。谁知这人是个渣男,不想负责任,好说歹说给了姑娘一笔钱,硬是把那小孩给打掉了。小孩死后,没准就就化在那炼尸池里呢”
谢无宴之前的确不知道受害者背后还有这段恩怨,一时沉默。半晌,他看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不知邢天师在地府是否有契约阴差”
所谓契约阴差,就是与天师明文契约了的阴差,他们听从天师随便差遣,方便办案。正规天师在地府都有登记,等天师案子办多了,品级高了,自然有阴差主动找上门来,以求更快地积攒功德。
邢天师一时有点摸不准对方的意思,但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若说没有吧,堂堂正四品天师多掉价,在气势上就输人一筹。
谢天师懒洋洋地“召出来吧。”
“啊”邢天师摸了摸脑壳,敷衍道,“无事传唤阴差,不合适吧。”
谢无宴挑眉,语气半是不屑,半是挑衅,又看了一眼那符咒上画着的眼睛“你之前不是说,这种事情闻所未闻”
邢天师听得恼火,忍不住腹诽这个人竟然还妄想操控别人的契约阴差眼下没有鬼祟,阴差莫名被传召,估计脾气大得很。别说听一个陌生人话了,恐怕气起来连主人都没好脸色。
邢天师乐得见谢无宴吃瘪,于是故作大方地传符,召出了自己的阴差,还特意选了他所有契约阴差里脾气最差,最难驾驭的那个。
符咒上黑气一闪,房间里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几度。召来的阴差乌冠冷面,眼睛狭长而微微下垂,一脸凶相。他腰间佩刀,从木牌上的官职来看,算得上是阴差里的小领导了。
阴差环顾四周,顿时向传召者投去了疑惑的神情。邢天师还没开口,只见谢无宴食指拇指环扣于唇边,轻声吹了一声哨。
那阴差顿时收敛了脸上不耐的神色,毕恭毕敬地对谢无宴一鞠躬,然后拿起桌上降头师的作废鬼牌,狠狠地抽在了邢天师脸上。
邢天师“”
子桢“”
祝泉泽“”
谢无宴满意地对着阴差摆摆手,那阴差又是对人一鞠躬,“嘭”的一声消失了。从头到尾,两人都没说过一句话,完全眼神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