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风站在侧门旁,伸手扶住前排座椅的靠背,全身止不住的颤抖。
她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庄严、盛大、富丽堂皇。晦暗的光线削减了视野,瞳孔唯一能见的,就是台上的一束追光,以及追光下星河灿烂的少年。
少年微仰着头,眉目清俊,神色从容,像林间的春竹,像崖上的兰草,干净、纯粹,带着蓬勃的风发意气,不容商量地,狠狠撞进她胸口,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抑扬顿挫的声音回荡在演讲厅里,声声入耳,却全然不知他说了什么。
她像是在暗夜里飘了许久的孤舟,猛地看见了灯火,看见了希望,她无法自已地逐光而行,想要尽可能的离那束光近点,再近点。
明朗发言结束后,深深一鞠躬,抬头扫了扫大厅,面色无波地走下台去。
长风在他转身时,甚至虚虚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他身上的光芒。
如潮的掌声响起,好些女生从座位上站起来鼓掌,甚至还有胆大的直接吹了声口哨,整个大厅人声嗡嗡,全是在讨论明朗的发言。
陈潇在一旁默默看了长风半天,趁台下鼓掌的间隙,一把抓着她的手,双眼晶亮地问道:“晚上的化妆舞会,你会参加吧?”
谢长风还没从明朗带给她的震撼里脱离出来,蓦地听到问话,茫然地眨了眨眼。
“会来的吧?”
陈潇晃了晃她的手,丢出炸|弹:“晚上可有好多女生等着跟明朗表白,你不来看看?”
表白?舞会?
谢长风回过神来,渐渐理解了陈潇的话。
有很多女生喜欢明朗啊……
这不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吗,他那么好,那么耀眼,谁能不喜欢,自己不也很喜欢吗。
可是自己的这点喜欢,多么渺小卑微,哪里敢像这厅里的女生那样,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地说出来?
长风垂下头,浅浅一笑:“不参加了,我就是来、来看看他的发言,看到就满足了……”
“过了今晚可能再也没机会了。”
陈潇打断长风的话,盯着她的眼睛逼问道:“你喜欢他吗?如果喜欢,就留下来。他上台前一直握着手机,就是在等你的电话,你是不是没告诉他你来了?”
长风闪烁的眼神给了陈潇答案,她继续趁热打铁:“你们俩是个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明朗对你的特殊,瞎子都能看到。我们一中有个传说,在成人礼上告白成功的,能幸福一辈子,所以我们特别在乎今晚。”
为了留住人,陈潇已经信口开河了!
她见长风神色有松动的迹象,缓了口气,浮出一个亲切的微笑,缓声道:
“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就陪他过完今天吧。毕竟你也是一中人,这也是你的成人礼啊,长风。”
在强大的说客面前,谢长风的最后一道防线被突破了,她溃不成军地败下阵来,抖了抖嘴唇,艰难开口:“可、可我这身校服都被我弄脏了……”
“呵!校什么服!”
陈潇大喜过望地打了个响指,比中了彩票还要高兴。
“今天姐姐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神仙教母’!等着变身吧,我的灰姑娘!”
明朗下台后,把自己窝在座椅里,沉默不语。
长风没来。
没有电话,没有解释,没有来。
虽然她的确没说过要来,这也不是他俩约定好的内容,但明朗就是希望她能来,至少证明她心里是有他的。
然而现实冷冰冰地给了他一巴掌。
把他抽清醒了。
说不失望自然是假的,心高气傲的明大少,自出生以来就没受过什么委屈,在长风那里碰的壁,抵过以往十八年的总和了。
真是个臭丫头,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臭丫头!
还扯什么‘规则’、‘答题者’……
妈的,我就是规则,我就是出题者!你他妈怎么写答案,我都能给你满分!
想到这里,明朗忽地抬起头,他似乎总算能理解长风那天说的那番话了,她的顾虑担忧,她的踯躅不前,统统有了合理的解释!
艹,原来竟是这样的?
她一直都在担心这些??
明朗猛地翻身而起,急急忙忙地掏出手机,正想跟长风打电话,严颐从前排转过头来,冲他招了招手:“明朗,我跟张校长正谈到了你,过来吧。”
谈什么话,这十万火急的档口!
明朗急得跳脚,却又不得不把手机放回去,乖乖走到校长身边坐下。
这一场谈话,持续到了仪式结束。
散场后,校长又拉着严颐跟明朗去吃晚饭,明朗趁去洗手间的功夫,给长风发了条微信,等不到回复又坐回到了宴席上。
既然长风没来,他也不打算参加晚上的舞会了,便不再心焦暴躁,听话懂事地陪着大人吃了一顿宾主皆欢的晚餐。
等明朗从餐厅出来后,时间已经9点过了,手机上多了十几个未接电话,全是陈潇打来的。
陈潇?她找自己有什么事?
明朗疑惑地打回过去。
“明朗你在哪儿?长风等你一个多小时了!”
长风?
明朗一怔,立刻回到:“我在学校外面吃饭,长风来了?”
“来了啊,好不容易才来的!我们在体育馆里等了你好久!舞会都快开完了……”
“你让她多等我五分钟!”
明朗急得大吼,“不,三分钟!我马上来,马上!”
他电话还没放下,就猛地向学校冲去,跑出去十来米,蓦地想到了什么,无头苍蝇似地原地转了两圈,又朝严宝华跑去:“车钥匙给我,我有东西落你车上了!”
化装舞会在一中的体育馆里举行。
说是化装,其实大部分人就戴个万圣节的半截面罩,或是一副夸张的大眼镜,女生在头上别个纱罩或者插根羽毛,就算化装了。
神仙教母陈潇,一个电话叫来了她家的化妆师,随车还带来了五条礼服裙。
在她的指挥下,谢长风把这五条裙子都试了个遍,最后敲定了一条短款抹胸裙。
陈潇上下一比划:“你的锁骨和长腿,这裙子你穿真是绝了!来,化妆师就位!”
一个小时后,谢长风踩着5厘米的细跟鞋,歪歪扭扭地站在镜子前,又不敢认里面那个人了。
这是跟运动会那天完全不同的妆容。
长风的头发不算太长,发型师用卷发棒卷了发尾,头顶一左一右扎了两个小丸子,配着她身上那条浅金的绉纱蓬蓬裙,跟动漫里走出来的小姐姐似的。
“完美!”
陈潇咬着唇欣赏着长风,眉头微皱,翻出一管口红重新给她涂上。
“ok,现在才是真正的完美!你肤色健康,浅唇会显得气色不好,正红才是你的菜!”
她拉过长风的胳膊,昂首阔步地往体育馆走:“今晚不迷得明朗找不到北,我就不姓陈!”
然而在明朗找不到北之前,陈潇也找不到他人。
舞会7点开场,陈潇每隔十分钟就给明朗打一个电话,最后还是长风看不下去了,推着她去跟方文正跳舞。
“去玩吧,他会来的,别担心。”
“他跟你说过吗?你手机呢,给他打电话啊!”
“我手机掉在化妆的地方了,没关系,我等着就是。”
劝走了陈潇,谢长风站在舞池边,绞着手指不知该干嘛。
舞会这个词,她也就在书上见过,怎么玩怎么跳,根本一无所知。
加上她今天穿成这样,整个肩膀跟锁骨都暴露在外,脚上又是一双穿了就不会走路的高跟鞋,不可避免地佝偻起身子。
虽然化了妆,但还是担心老师同学认出她来,便找了个离舞池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远远地看着同学们狂欢。
告白真的一个接着一个。
大多是两人跳舞时,自然而然的一句话,女生羞涩地点点头,四周立刻响起了掌声和欢呼声。
那一对小情侣便在众人的笑闹声中,轻轻地拥抱一下,随即飞快弹开,各自回到各自的朋友堆里,接受大家善意的玩笑。
真好,这就是青春啊。
谢长风在一旁看得嘴角不断上翘,笑得脸都有些酸了。
舞会进行到一半,体育馆的大门突然被人砰地推开,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从门口飞速奔了进来,停在舞池边,不停地大口换气。
同学们都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居然是跑得快岔气的明朗,纷纷笑开了。
“我擦,朗哥你是被人打劫了?你那身高定西服呢?”
“下午帅得人神共愤,晚上你就穿个校服过来?”
“什么意思,嘲笑我们这些精心打扮也没你帅的人吗?”
明朗抹了抹汗,顾不上搭理这些调笑,直起腰伸长脖子在舞池里四处逡巡。
陈潇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指指他身后,笑了:“在那儿呢,一直等着你的。”
明朗转过头,眼神飘忽了好几下,才怔怔地落在那位慢慢站起来的少女身上。
长风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踩着高跟鞋的腿颤得厉害,她把自己一步一步挪到座位外,等着明朗呆呆地朝自己走过来。
她注意到他换了身校服,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眼眶又不由自主地泛红,她使劲眨了几下,把一双杏眼搅得水光潋滟。
“别眨了,眼妆要花了。”
明朗走到她跟前,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他的目光滑过她羽扇般的长睫,秀挺的鼻头,在从细长的脖颈移至小巧的肩膀……
再往下,就不敢细看了。
地上一对俪人影。
一个刚脱下校服穿上了盛装,一个则脱下盛装换上了校服,这样的错位让长风有些想笑,却又不好意思地抿着唇,只让唇边明晃晃的梨涡透露出她的开心。
明朗咽了下口水,压着如雷心跳,轻声开口:
“我仔细考虑了你之前说的话,觉得你的逻辑有问题。”
她疑惑地抬眼,就看到他眼中沉沉的笑意和浓得化不开的缱绻。
“你说‘这个世界的标准有很多’,我们只是答题者,必须遵守规则才能拿到分数。那你有没有想过,规则的制定人是谁?出题者又是谁?”
“我们才刚成年,未来有无限可能,你我以后都可能成为制定规则的人,这一点,我坚信不疑。”
他盯着她,敛了笑意,收了浮夸,沉淀出百分百的认真。
“在不久的将来,我会为你打造一个世界,没有任何规则的世界,你在里面做什么都能拿到满分,不管做什么,只要你高兴就好。”
“那个世界唯一的法则,就是你,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