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隐斋中。
外头仍旧是一副风雪交加的模样, 屋子里却很是暖和, 除了那脚凳边上,四面的角落也都置着银丝炭这会霍令仪便和许氏同坐在软榻上。
母女两人好不容易见面自是要说体己话,屋中伺候的丫鬟都被杜若领着带了出去,如今这偌大的相隐斋便只余霍令仪母女两人。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和你祖母却是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许氏一面柔声说着话,一面是伸出手爱怜般得轻轻拍着霍令仪的手背,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较起往日还要明艳的面容, 她原先压在心里的那颗大石也总算是落了下来。
她想起先前晏晏来迎她的时候, 身后跟着的那一众婆子、丫鬟,还有午间用膳时, 程老夫人并着李家其余两位夫人对晏晏的疼爱虽然明知道李家几位主子都是再好不过的人,可只有清清楚楚瞧见了,她这颗心才能放下。
许氏想到这,眉眼之间却是又化开了几分笑意, 口中也是跟着一句“如今风雪还未曾消下, 你祖母膝盖疼也不好过来, 等年里你和景行上门的时候再同你祖母好生说说话至于令君, 他前几日跟着江先生出门了, 至今还未回来,若不然他知晓你有了身孕,肯定得同我一道来的。”
却是在和霍令仪解释为何今日只有她一人上门的缘故。
霍令仪一直安安静静得侧耳倾听着许氏说话, 等她说完才柔声接过了话“我原是想着迟几日再与您说道,这正是要过年的样子,您在府里头还有不少事要操持呢来来回回的,没得要耽误不少事,却是母亲说这样的大喜事必然是要同您和祖母早先说的,也让你们高兴。”
许氏闻言是笑嗔人一句“自是该早先与我们说”
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着说道“那年里的事早就拾掇好了,至于那些琐碎小事,底下的管事也会整顿何况那些事哪有你重要对了”许氏似是想到什么便又问道“你这是头胎,杜若几个丫头又都是没历过事的,老夫人可曾给你安排伺候的人了”
倘若不曾安排,她便要从霍家拨几个有经验的婆子过来,晏晏这可是头胎,可半点错也不能出。
霍令仪听得这话便也不再同人争这些,只是柔声回道“您不必担心,母亲替我安排得很好,刚诊出有身孕的时候,她便从自己身边拨了几个婆子过来,连带着小厨房中也安了人”
许氏闻言便也松了口气,倒是她关心则乱了
程老夫人又不是晏晏只有一个媳妇,得了这样的消息自是件件桩桩都会安排好她想到这便也未再这个话头上说,只是想着心中的另一话,她却免不得有些踌躇起来。
霍令仪一时倒是未曾注意许氏的异样,她近来胃口不佳,桌上时常备着一盘蜜饯,这会她便捏了一颗蜜饯吃了起来,等到喉间化开那股子酸意,她先前轻轻拢起的眉眼便也跟着松缓了几分。她拧头朝许氏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这一份踌躇,霍令仪心中诧异,口中是问道“母妃”
等许氏回过神,应了一声,霍令仪才又笑着问道“您在想什么”
许氏闻言却还是不曾说话,她仍旧握着霍令仪的手,待把那番话在心中滚上一遍才开了口“你前几个月最是要紧不过,你和景行可曾说起过”她这话未曾说全,霍令仪倒听了个明白。
这毕竟是房中事,霍令仪还是免不得红了回脸颊,她是又捏了一颗蜜饯吃完才轻声回道“这事我同三爷也说起过,他说我夜里睡得不好,若是身边没个人还不知会是什么模样”等这话一落,她也不曾抬头,只依旧红了脸颊轻轻跟着一句“他也说过晚上不会闹我。三爷是什么性子,您也是知晓的,您,就放心吧。”
许氏听得这话,倒是也未再多说什么。
既然他们夫妻已做了决定,她自然也不会多言何况说到底,她也不舍得晏晏日后吃亏。李三爷这样的人,往日禁心寡欲也就算了,可如今成了亲,这底下的人自是有不少看着如今晏晏身子又重,若是底下的人不安分生出那些乱事来,到头来苦得岂不还是晏晏
这事既然已搁浅,余后母女两人倒也不再说道此事,只是另又说了些霍家的事,等到临来许氏要归家的时候,倒是与霍令仪说起了一桩事“令德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等过了这个年,开春的时候便要出阁了”
霍令仪闻言倒是一愣,这时间过得还当真快,才多久日子,竟到了霍令德出阁的日子了,不过她这心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霍令德那个性子,只怕就算进了东宫也不会安分,可东宫的那些女人哪个又是没手段的
且不说姜仪,就连那个刚刚诞下女儿的梁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霍令德若是不改掉她那个性子,日后要吃的亏只怕还多着。
等过了年,开了春,李怀瑾便又回到内阁去了。
霍令仪平素或是陪着程老夫人抄经,或是同李安清等人说话,日子过得倒也自在今儿个恰是一个好天气,她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中握着一只虎头鞋正低头绣着。如今她的绣艺较起往先好了不少,这会手中握着的这只虎头鞋也栩栩如生得呈现出一副憨态。
窗外的春风拂过屋中挂着的轻铃,传出清脆的声响。
没一会功夫那帘子便被人打了起来,走进来的是杜若,她是朝霍令仪先打了一礼,跟着是轻声禀报一句“夫人,方姑娘来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忙说道“快请她进来”
等她这话一落,那帘子便又被人打了起来,却是方容德进来了。她的面上依旧挂着旧日里温和的笑容,手中提着一只篮子,里头放着的却是些小儿用得东西霍令仪眼瞧着那些东西,便放下了手中的虎头鞋,口中是无奈一句“你前些日子才送来不少,怎得又送来这么多”
她说完这话便又朝人伸出手,却是让人来身边坐。
方容德闻言是先笑着朝她打了个礼,而后是顺着她的意思坐了过去,口中是柔声说道“我在屋子里闲着也是闲着,左右这些小儿的东西也不费神,便想着回去前多绣些”她一面说完这话,一面是又朝人摆在榻上的那只虎头鞋看去,是又跟着真心一句“您如今绣得是越发好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不免脸红,她如今绣艺较起往先的确不错,可比起方容德却还是差了不少
因此听得这话,她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待杜若等人上了茶盏
霍令仪才又朝身侧人看去,方容德在李家待了也有大半个月了,她们平日有来有往自是也相熟了不少若让霍令仪说,这位方姑娘的确是个好姑娘,性子柔和又识大体,懂礼数又知进退,若当真许配给李安和的确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方容德在府中待了这段日子,不拘是底下的奴仆还是上头的几位主子,没有一个是不喜欢她的只是李安和却还不曾归家。
如今又到了开春季,只怕没个几日这位方姑娘就该同方老夫人归家了,霍令仪想到这刚想同人说道几句,帘外候着的杜若却恭声禀了一句,道是“夫人,老夫人那处遣人来传话,道是大少爷归家了。”
霍令仪听得这话也是一怔,李安和回来了这还当真有几分“说曹操,曹操到”的意思。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朝方容德看去,眼瞧着她素来端庄的面上此时却泛有几分怔忡,霍令仪的眉眼便又漾开了几分笑意,她笑着握过方容德的手,见她神色恢复如初唯有面上还沾有几许绯红,便又柔声说道“好了,我们过去吧。”
方容德眼瞧着她眼中的笑意,面上的红晕却是又添了几分,好在她素来自持惯了,没一会功夫便也恢复过来
她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是扶着霍令仪往外走去。
等她们走到如松斋的时候,里头人也来得差不多了。
侍立在外头的丫鬟刚刚打了帘子,里头便有一道清隽的男声传了出来,正是李安和他正在说道路上的奇闻观景,一字一句虽说得寻常却格外引人入胜。
霍令仪原是想往前走去,眼瞧着身侧的方容德停了步子往前看去,索性便也同人一道停了步子。
等声停,里头便又响起了程老夫人的声音,霍令仪这才拍了拍方容德的手背与她一道往前走去。
程老夫人坐在主位自是最先看到她们的身影,眼瞧着她们缓步进来便笑着说道“你们来了。”
霍令仪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她刚要朝程老夫人请安,便又听得她嗔怪一句“你这丫头,我同你说了多少遍,如今你是双身子的人,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等这话一落,程老夫人是又朝身后的平儿说道“去替三夫人再拿两个软垫。”
平儿笑着应了“是”,待取过软垫置在那椅子上,便又过来扶霍令仪
霍令仪见此便也不再同人争这些虚礼,自是又与人道了一声谢,而后是去那椅子上坐了。
李安和在听到“双身子”的时候,还是有一瞬得怔楞,他出门在外几个月,家中信倒是收了不少,却不曾知晓她竟然怀孕了不过也就这须臾功夫,他便回过了神。
在外几月,他倒也算是看了几桩事,或许如今他还是无法当真忘却,可终归也能以平常心去看待。李安和想到这是转身朝霍令仪那处恭恭敬敬打了一礼,他的声调温和,语气如常,却是唤她一声“三婶。”
霍令仪眼瞧着他面上一如旧日的清隽面容,便也未说什么,只是同人点了点头,算是受了他这道礼。
程老夫人手中握着一盏茶,她慈眉善目笑看着他们,等李安和重新站直了身子,她才又与人介绍起方容德“这是方姑娘,我记得早年在淮安的时候,你们也是见过面的。”
她这话一落
方容德便上前几步,她是朝李安和那处屈膝一礼,口中跟着一句“李大公子。”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依旧挂着一道温和的笑容,唯有握着帕子的那只手有几分轻颤,宣泄出几分心中的激动她幼时便见过李安和,等长大后,虽然不曾得见,却已时常听起他的名字。
李家大公子,清隽温和,不仅才学过人,品性也极佳,却是最适合的夫婿人选因此这回伯祖母要带她过来,她想也未想就答应了。
她喜欢他,想嫁给他,只是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她想到这,握着帕子的手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李安和闻言是朝身侧的那位青衫姑娘看去,他记性好,即便称不上过目不忘,可对这些人和事倒也是记得的淮安方家的姑娘,早年间在淮安的时候他也见过几回,的确是个温柔雅致的女子。
只是
李安和想起祖母那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他心中清明,只消一瞬便反应过来了不过他也未曾说道什么,耳听着这一句,他便也垂了眉眼朝人拱手一礼,口中是温声唤人一句“方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