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知晓了奚琴容貌不佳,但是原随云却没有特别的在意。三岁失明之后,容貌美丑于他而言便成为了过往的浮云,他仍然能和奚琴笑谈趣事。原随云很快便发现奚琴所学甚是繁杂,琴棋书画诗酒茶基本上都有涉猎,只是风格更加偏向于西域文化。原随云亦是世家子弟,这些风雅之事他自然没少学习,但他讶异的是自己不管说什么话题,对方都能够接上一二,纵使谈及武学之道,奚琴也能说上些许。
只是让原随云倍感不悦的是,对方的态度温和娴静如故,却已经透露出了明显的客气疏离之意。一旦他试探或者稍稍谈及暧昧的话题,奚琴便会立刻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这让已经隐约恢复了些许记忆的原随云非常不悦,甚至更想要得到。
大概人就是有这样的劣性根吧,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而这一点在原随云身上异常的明显――毕竟以他的身份,得不到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了。
然后为了得到,付出了更多,付出得多了,便会越来越在乎,直至最后再也放不开手。
可是这一日原随云正和往常一般临窗持卷,白皙而有力的手指一点点的拂过染满墨香的书册,以指代眼地浏览上方的文字。他在等待那个每日都会过来的女子,但是今日却有些异于往常,原随云久等不至,正觉得疑惑,却忽而听见衣袂临风的声音,往日里都是轻裘缓带步生莲的端庄女子,此时竟是小跑而来。
“随云!宗主出关了,快随我前去!”她的声音里有着激动和愉悦,似乎抱着一个小孩,导致她这么一小段路都开始气喘吁吁的。
宗主吗原随云心中微惊,想起奚琴往常口中谈及的天仙化人般的宗主。这是什么门派这是什么地方能从中获得多大的利益原随云竟然一时之间都没有去思考。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奚琴既然对那位宗主崇敬非常,那么倘若能搏得那位宗主的好感,他或许就能得偿所愿了。
他的心中住着永远不能满足的饕餮,但他眼下只想得到这个女人,其余的,与他何干
原随云知晓自己不管内心如何晦暗,却也总有着一副光鲜亮丽的皮囊,这往往能让他轻而易举地得到别人的好感,这也是他内心对世人不屑的原因之一。于他而言,被他表象所欺瞒,不也同样是有眼无珠之人如此为他所害,也不算是枉死。原随云觉得自己和奚琴是这样的和而不同,奚琴不美,却有着他所没有但是又向往的明净心灵,却因相貌而被人羞辱,可见这凡尘,到底愚昧之人多矣。
原随云觉得自己就算不能让那个所谓的宗主立刻便甘愿将弟子嫁于他,但是也定然不会对他产生厌恶之情。但是直到走到叶九思的面前,原随云才知晓自己当真是错得彻彻底底。那股可怕到让他只能束手待毙的威压几乎要碾碎他的脊梁,甚至让他觉得很狼狈,仿佛用于伪装的皮囊被人堪破,露出了丑恶的内在。
他自信自己的武功哪怕是在天下间最可怕的女人水母阴姬面前都能游刃有余,但是在这个毫无名声的人面前,他竟像是蝼蚁,什么都不是。
原随云心中的百转千回,叶九思都没有心思去知晓和了解,她只是知道自己洗尽铅华后的单纯徒孙身边出现了一只舔着爪子要吃人的财狼。她虽然不惧于另一个石观音,但是徒孙修为尚浅,她将来又可能要经常闭关,到时候若是照应不及,怕是会阴沟里翻船。
叶九思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原随云有些淬不及防,俊眉微蹙,竟是露出一副依依不舍的凄然模样,对着奚琴,一句话不说,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叶九思自闭了视觉,自然看不到这一幕,奚琴却是觉得心口微疼,忍不住有些发涩发苦了起来。但是她知晓自家宗主不是那种刻薄的人,会说出这样毫不留情的话语,只可能是原随云有哪里不对。她不想去怀疑这个知她懂她也和她一般感同身受的人,但是比起原随云,她到底是更信任叶九思。
“是,宗主,奚琴会安排的。”奚琴回过头恭敬的一拜,甚至都不回头去看一眼原随云面上受伤的神色。
这样的行为几乎让原随云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在奚琴心目中的地位,而面对着刚刚几乎完全碾压了他却没有被奚琴发现丝毫异样的叶九思,原随云也很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试探踩叶九思的底线。他只是幽幽的一声叹息,勾着温醇的笑意,向叶九思行了个礼,道:“在此叨扰多日了,随云也应当告辞了。”
他是那样的文雅有礼,进退得当,甚至于被人驳了面子,也仍然从容自如。这份世家气度叶九思是欣赏的,但是一感受到对方身上宛若乌云压城般的黑气,她便更是觉得此人虚伪做作,甚至是危险得可怕。对于叶九思而言,她不会畏惧任何能拼能杀实力高强的敌人,但是一个能忍能装甚至委曲求全的敌人便让她有些不好琢磨了。很多人或许武功高强到能打死猛虎,但是却往往会被缩在脚边的一只毒蝎子夺了性命。
她抱着曲流觞,也不去理会渐行渐远的原随云和相送的奚琴,只是捏捏怀里小奶娃的脸蛋,淡声道:“可想好自己要习什么剑了”
这种问题问一个才两岁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子实在是大不妥当,但是曲流觞的眼睛却亮晶晶的,清清脆脆地道:“软剑,流觞要学软剑!”
叶九思沉默了一下,下手一时间没轻没重,曲流觞吹弹可破的脸颊便被掐出了一道红印子,小娃娃立刻不高兴地嘟起了小嘴,抬起肉呼呼的小手拍了拍叶九思的手背。叶九思回过神,想起剑宗里软剑练到极致都像是在跳舞一样的女弟子,沉吟道:“为何选择软剑”
小孩子的爱好都是简单而幼稚的,自然不可能说出剑道这样成熟的理念,曲流觞只是甩了甩自己纹饰精美的袖子,奶声奶气道:“因为,好看。”
“什么好看”叶九思感觉到手背上丝绸般的凉意,伸手一抓,却是抓到了小小的袖摆。
“穿白衣服的,大姐姐,特别好看。”曲流觞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明亮,仿佛漫天星光都沉到了他的眼底,徐徐生辉。他说的是叶九思留给奚琴的一块留影石,这种留影石在那个仙神遍地的世界里非常常见,可以刻录下固定的影像和声音,灌输灵力便可使用。其原理,不过是在灵石中刻录下一个幻术法阵罢了,通晓此道的人都能制作。叶九思留给奚琴的那块留影石里面刻录着剑宗几名出色弟子的剑法,软剑、木剑、琴中剑皆有之,是用来让奚琴自己揣摩剑术的。
奚琴有时候也会拿出来给放给曲流觞看,小孩子根本看不懂里面的剑法剑术,只知道几个白衣服的女弟子跳舞最美,便同奚琴说要习软剑。
叶九思想了想,虽然以柔克刚之道更适合女子,但是剑宗弟子的剑道本来就五花八门,最终都是要走上“万物皆可为剑”的道路,纠结细节反而无趣了。
“好,日后,我便教你习软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