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宗主,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慕容紫英心神不宁,反复斟酌之后,才来到宗炼居住的地方,询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跪坐在蒲团之上的宗炼一派仙风道骨,眼眸平和却内含锋芒,身周的气息高深莫测,却又好似在四周的环境中归于无形。这些年来他虽然突破到地仙之境,但是对宗门内务也实在束手无策,只能当一柄震慑的利剑,其余的一切都交给夙瑶打理。对于夙瑶的一些激进手段,他并不反对,只因他知晓植物想要枯木逢春,便必然要斩除枯朽的枝桠和腐烂的根须。倘大的琼华派只有一个地仙,其余弟子皆修为低下,宗炼也知道这些年琼华过得实在是难。
听见自己向来严谨乖巧的徒孙问出这样的问题,宗炼也是微微一怔,他擦拭剑刃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慢吞吞的道:“论剑法,莫测如渊,论心性,淡泊致远,论品行,温文有礼,不论何种方面,都可论当世独一……只是……”宗炼似乎觉得接下来的话语有些难以启齿,便见好就收,不再开口。
“师公,可是有其他不妥之处”慕容紫英心中微微一紧,他和剑宗宗主的相处也就那么短短的两个照面,甚至因为年龄幼小,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但是他发现自己这些时日竟频频梦魇,那些沉淀在回忆中已经黯淡的画面,甚至是从未出现在他记忆里的画面,都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
他看到雷劫过后荒芜焦黑的土地。
白衣雪发的男子被金色的流矢洞穿了心口,他倒下的时候,慕容紫英却看到从他对面扑过来的女子,眉眼明媚清妍,甚至微微弯起的桃花眼还染着未散的笑意,眼中却已经被一片惊恐所替代。他看到她抱着雪发男子,声嘶力竭的哭喊,那种可怕的情绪像是不断翻涌的岩浆,充斥着恐怖骇人的毁灭气息,融化的不仅是世间的万物,还有她自身的存在。慕容紫英却觉得这样的陌生,他有些难以想象面前这个好似心碎了的女子,是那个孤高冷漠的仙。
他听见她字字泣血般的恸哭,伴随着泪水落下的还有掷地有声的怨与恨:
“什么生死由天命!什么怪不得他人!……什么样的仇怨,欠下什么样的债孽,为何不报复在我的身上!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若是有眼,便是将我千刀万剐,也不该――”
她的声音时而凄厉时而模糊,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声音,伴随着画面的淡去,慕容紫英只能看见她那双绝望空洞如无星无月永夜般的眼睛。
随即画面转至银装素裹的冰雪天地,即便雪霁天晴,松柏树梢上还是挂满了纯白的雪。她站在雪地里整个人淡得像是要融进这片天地里,黑鸦鸦的发像是一忱水般的乌云,清冷如玉塑般的容颜上却仿佛冬雪初融一样染上温柔的缱绻柔情,只是感情有多缠绵,神情就有多寂寞。
她伸出的手最终没能触碰到任何东西,扣住她指尖的只有苍梧山冰冷的空气,她的手就这样定在空中,像是一帧在时光中僵滞的画卷。
悲凉得几近凄厉。
“只是也曾听言,此人之痴情入骨,也可论当世独一啊……”宗炼没有注意到紫英的晃神,自顾自的说道,“这个消息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不过好似听说叶宗主之所以久滞人间而不飞升,身浸红尘,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爱人。她当初曾踏昆仑天光直上九霄云天,也曾下过九幽黄泉,在人间纷纷扰扰寻觅了很久,是以琼华派多少有她过往的传闻。倘若真的这样算下来……她也苦苦寻找了百年了,凡人庸庸碌碌的一辈子,可不是痴情入骨吗”
慕容紫英只觉得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逝,那个白衣女子温柔如水的眸光,似乎是落在……自己的佩剑上
“佩剑剑宗宗主,自然是有佩剑的……说来也巧了,这佩剑还是她在琼华铸造的呢。”对于这个向来认真严谨的徒孙,宗炼自然是无有不答。慕容紫英让他回想关于那佩剑铸造的所有过程,宗炼也一一的说了,“叶宗主以自己的鲜血为剑开刃,随后便将我们几人赶离,进了内室。所以,虽然知晓了铸剑和注灵的过程,但似乎还差了一步,致使双剑美玉有瑕,不能以个体单独存在,望舒一离,羲和便反噬了宿主,此乃我生平一大憾事。”
到底是非常遥远的往事了,宗炼几番思量,才沉声道:“若非要说不妥之处,曾经以为是叶宗主双手受伤才会至此……但如今回想起来,似乎……”
“血气……很浓”
慕容紫英一颗悬起的心,缓缓沉到了冰凉的水底。
夙瑶一个“暂代掌门”的命令,便将慕容紫英拘在琼华山上不得外出,只得按照掌门的吩咐挑了一套不错的功法传授给了韩菱纱。韩菱纱这些时日一直情绪低迷,但得到了一部功法,又听说月牙村之事已经解决,心情也渐渐转好。反倒是柳梦璃有些忧心忡忡的,他们三人听说慕容紫英不得离山,有些遗憾,却说让紫英放心,他们定然能把最后一个寒器带回来。
慕容紫英赠送了云天河一柄自己铸造的“天河剑”,心情有些复杂难明。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琼华派迟早要收回望舒了,但是怕云天河这个愣头青不明不白地再次和掌门对上,是以提前铸造好了这柄形似望舒的天河剑作为补偿。云天河果然很开心,只说他已经将望舒剑交给了玄霄,天河剑正好让他使用。
慕容紫英想起自己曾经游历四方时偶然听说的一件传闻,昔年名震天下的“天剑之变”,可翻遍了琼华派的书籍,却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他试图安慰自己是思虑过度了,叶宗主不可能会将自己的爱人铸成剑灵,但是想到梦境里女子恍若杜鹃啼血般的怨恨,和那股绝对不能放手的执念,他又有些难以释怀。
一边是淡漠高洁的仙,一面是痴情入骨的人,如今的种种作为,处处透着诡谲之意,让人于心难安。
后来,云天河三人果然带回了最后的寒器,一并交予玄霄,助他破冰而出。十九年将至,幻暝界逐渐接近琼华,柳梦璃进入妖界后失去了踪影,云天河想要强闯结界,结果深受重伤,被慕容紫英救下,好一顿贬斥。而夙瑶也终于归来,仍然是以往那般不苟言笑的模样,慕容紫英却觉得她有哪里变了,变得更加冷漠,却也更加雷厉风行了。以往的她像是不化的三尺寒霜,可如今,却像是暗潮汹涌的深潭,透着孤注一掷般的狠决凛然。
静言说,仿佛看见了数年前那个果决断根,魄力惊人的掌门。慕容紫英却只是摇头,眼前出现的每一条道路都是错,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云天河和韩菱纱想要去找梦璃,私下去找了青阳和重光,经他们所言,才知晓只有前往鬼界无常殿,才能拿到破除一切迷障的翳影枝。想要入鬼界,必须前往不周山,慕容紫英担心云天河和韩菱纱会惊扰了镇守在不周山之上的神兽衔烛之龙,恐有性命之忧,只好随同一齐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