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思最终还是没能争取到单独的卧房,因为从小到大都非常健康无病无痛的叶英被一场来势汹汹的疾病击垮了。
高烧不退甚至几度昏迷不醒,慌得叶九思手足无措,只得日日夜夜守候在床头,不眠不休,就怕自己一闭眼,叶英便出了事。但是即便如此,叶英的病情还是一日重过一日,任凭叶九思用尽了一切的手段都不见好,除了发烧和昏迷又看不出其他的病因。眼看着叶英昏迷中仍然被烧得通红的脸颊和因为睡不安稳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他从未显露过这般脆弱的姿态,这让叶九思畏怖已极,只能握着他的手,一次次将被井水镇得冰凉的布帛盖在他的额头上。
她甚至顾不得其他,困顿到极点时也就躺在叶英身旁小憩片刻,一旦有些许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惊醒。叶英昏睡时粒米不沾,叶九思只能给他吃一些药粉,用汤匙勺了水一点点地滋润他干涩的嘴唇。偶尔他清醒一时半刻,便会忍着喉咙的刺痛勉强咽几口米粥,为此叶九思便将烧水的火炉搬到了屋中,药和粥都时时刻刻在炉上温着,随时可以取用。如此这般折腾了七日,叶英情况转好,叶九思却心力交瘁,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叶英真正清醒时正好看到她坐在床沿,拿着湿凉的手帕一点点地擦拭着他的汗水,见他醒来,便勾起唇角朝他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叶英看着她满是褶皱的衣裳之下略显单薄的身躯,憔悴的容颜以及眼角下的青黑,那双华光潋滟的桃花眼中含着淡淡的水光,酝酿的却是无尽的后怕,以及伤心。
叶英看着她的笑容,微微有些晃神,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处破茧而出,生根发芽,同时他哑着嗓音,不自觉地低喃道:“思儿……”
叶九思微微一怔,似乎伴随着这一声呢喃,有什么东西被砰然打开了,一瞬间翻涌上心头的酸楚和悲凉,几乎要让她落下泪来。
“……阿英”她茫茫然地道,“可觉得好些了”
叶英有些倦怠地阖了阖眼,方才看见她那般寡淡无欢的模样,似乎让他似乎触及了一段莫名的记忆。虽然那些画面在转瞬之间便从脑海中淡去了,但是那种感情却遗留在了心口――有些悲伤,有些自责,还有些诉不清也道不明的温柔缱绻之意,仿佛千重梨雪堆砌而出的满怀怜意,却是言语难描的伤心。
他似乎……又伤到她了。
这个认知让叶英有些无力也有些沉重,他看着叶九思小心翼翼地端来汤药,送到他的唇边。就着她的手,一点点喝干碗中的药汁,随后又抿了一口水,淡去嘴里的苦涩。叶九思抬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感觉到那持续不退的温度终于降下些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叶英却握住她收回去的手,往里面靠了些许,让出一个位置,将她按到身边的床榻上,低声道:“多久没睡了”
叶九思不仅没睡好,甚至三餐都是草草解决掉的,有时候太累了甚至会忘记,身体里的气力已经消耗殆尽了。此时被叶英一拉,她便头晕目眩地倒在软塌上,有些难受地摁了摁抽疼的太阳穴。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心理上的负担却减轻了不少,叶九思躺好后,终于忍不住阖上了沉重的眼帘。
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叶英轻抚她的脸颊,叶九思似梦似醒,喃喃道:“阿英……你要赶快好起来。”
叶英微微一顿,应道:“嗯,好。”
“不要让我担心……”她闭着眼,蹙了蹙眉又是一副难过的模样,低低地道,“等你好起来……等你好起来……”
“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她的声音细不可闻,像是一缕消融在空气中的青烟。
她怕了,怕得要死。
看见叶英那般苍白虚弱的模样时,她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畏惧,像是什么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被人硬生生的挖了出来,连着皮肉,撕心裂肺的疼。她以为自己对叶英的感情是平淡如流水般的亲情,纵使在乎,也不涉情爱,无关风月,是以相处时从容自如,不带半点旖旎的色彩。但是当叶英倒下时,她却觉得整个天空似乎都碎掉了,那种一瞬间袭上心头凄神寒骨的凉意和挥之不去的凄然,像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最无可替代的东西。
她不能失去他,在这浑浑噩噩的七天之中,这是唯一能够停留在她脑海中的字眼。
既然失去他便会成为最绝望的事情,那他们所要面对的现实,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总归不会让他一个人为难的,她会和他一起去面对的。如果世人觉得她不够好,配不上他,那她努力变强,让自己变得更好,也便是了。如果他的亲人不喜欢她,那么她努力让他们喜欢上自己,接纳自己,又有什么难的
感情总是需要双方共同付出和维护的,他有他的责任,她也不会让他为难。无论贫贱亦或是富贵,都能够风雨共度的,才能算是夫妻不是吗
毕竟,相爱容易,相守却难。
彻底陷入黑甜乡之前,叶九思只听到叶英轻轻的一句:“好,我们成亲。”
轻描淡写,却又郑重得仿佛每一个字都是誓言。
这是宣誓,宣示着这一场感情,尘埃落定。
叶英渐渐痊愈了,叶九思却觉得他身上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东西,如果说从前的他尽管端庄肃穆,不苟言笑,但是始终还带着几分剑般的锋锐和少年人的英气爽利。那么如今的叶英,却像是褪去了红尘浮华,铅尘尽去,原本的清微淡远似乎深刻成了一种岳峙渊s般的强大,像是高山亦或是海洋,无可逾越。
他的心似乎沉淀了下来,偶尔会大人样拍抚着叶九思的脑袋,温柔中还透着一丝怜爱,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唤她“思儿”。
“阿英,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不太尊重我了。”分房彻底成了败局的叶九思抱着被子被叶英搂在怀里,这样如同娇女子般柔弱的姿势让她觉得很不自在,不一会儿便又尝到了以往那种忧愁又郁卒的滋味,满怀心酸地道,“你从小就有主见,不肯喊我‘师姐’也就算了,如今我也不强求这些,但是我到底大你一岁,你喊我‘思儿’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就算……就算我们是要成亲了,你也不能这么喊吧”
叶英低头,薄唇印在她的发上,他似乎斟酌了片刻,才道:“那……娘子卿卿”
他声音平淡又温柔,叶九思却觉得头皮一紧,浑身发麻,半晌,才弱声弱气地道:“……你,还是叫‘思儿’吧……”
叶英沉默了片刻,也赞同地颔首。
他们的婚礼其实很简单,在这处深山老林里,没有宾客,没有高堂,没有推杯换盏的浮华,也没有红楼帐暖的旖旎。两人只是换上了最精致好看的衣服,拜了苍天,拜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高堂,最后夫妻对拜。他们手牵着手坐在床榻边相视而笑,叶九思眼带桃花,笑起来清妍至极,叶英的笑容淡淡的,琥珀般的眼眸却像是染上了温度一般,透着沁人心脾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