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见她这副惫懒性子,气得笑起来,对三娘说:“阖家上下,也就你最懂事,最不叫人操心,你看看你妹妹这个样子,时时嘴里都不落空,将来长成个大胖子,且有的她哭!”
三娘捂着嘴笑,给王浮找补:“她虽爱吃,却也不是猴急性子,也是祖母这里的核桃太香,才惹得她肚里的馋虫作怪了。”
祖母便欣慰地笑了,她这辈子生了三个好儿子,个个有出息,娶回来的媳妇也孝顺,家中和睦,她既没那些个糟心事,又能和老头子安享晚年,比世上多数人强多了。
祖孙几人说说笑笑,一个上午就过去了,王浮和小映之在院子里踢毽子,三娘在祖母身边做女红,祖父打完了拳,也坐在廊下看话本。直到午饭时候,出了门的王方和赵氏才回来,说已经把王瑜的入学手续都办好了,明天他就要去书院上课了。王瑾在外面玩得再疯,也不敢不回家吃饭,更何况他们家的饭菜可比外头的饭菜好吃多了。
饭后祖母就说了要给女孩子们请先生的事,全家人都很赞同,只有小映之抱着她的小木碗抽泣了两声,她听迎春说过——先生会打学生的手板,可疼了。
大家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王浮安慰她说:“不怕的,先生要是打你手板,十姐替你挨着便是,阿姐皮糙肉厚,一点都不怕。”大家又笑起来。
赵氏说:“我们初来乍到,也不知这附近哪家的先生学问好人又正派,不如我下个帖子,明日去周家坐坐,问一问周家娘子。”
王瑾难得满脸惆怅地插嘴:“我今天和周二郎去看了蹴鞠赛,交谈中听得他说,他家大哥已经过了院试,已经是个秀才了,他大哥与我同年,倒把我衬得一无是处,爹爹,要不我还是跟弟弟一样去书院读书吧?”
屋子里气氛一冷,谁都不好接他的话,本就是嫡长子该顶门立户,像他们这样的耕读之家,更应该是他去走那科考之路,如今他不愿意学,家里也没人逼着他,王方顺了他的心意,让他学着管理家业,日后若其他几个兄弟考出来也就罢了,若合家几个都考不出来,说不得王家日后就真的变成了商户。不过这也不太可能,就算考不上,他们也还有别的路子,比如说捐官,只是不太体面,连带着家里的门楣就无端矮了一截。
王方便叹了口气,正色道:“生下你时,我与你阿娘也曾对你寄予厚望,只是读书这东西有时也看天赋,为父的在诗文词赋上就不出彩,教不了你什么,又因为常年在外游学科考,耽误了你的学习,这是为父的过失。但为人立身处世,并不一定要居于庙堂之上,只要你们兄弟几个努力做一个好人,有自己的目标和祈望,都是好的。我并不求你光宗耀祖,流芳百世,只愿你无愧于心就好。”
王方这一番话实在是让王浮刮目相看,王方是一个典型的士大夫、读书人,他有文人的风骨,但他血脉里还有乐天知命的农民精神,这是王家先祖赋予他的人格魅力。换作现代父母,若是儿女不愿读书却想去工地搬砖,他们不见得会比王方做得更好,尤其在这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氛围中,能够尊重并支持孩子选择的父母,几乎是凤毛麟角了。
王瑾显然被他感动了,红着眼睛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浮便安慰他:“读书是为了明理,并不是为了名利,‘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一个庸官贪官有时还比不上乡间的善人耆老,能为百姓做实事,做好事。世间做官的多了去了,我家兄长最是与众不同,志向高远,哪里比不上他们?”
赵氏听了她的话,佯装要给她一板栗,骂她:“你一个女儿家,还知道官场如何?少在这里编这种乡间俚语逗你兄长开心,等他把家里的账捋清楚了再说吧!”赵氏虽然望子成龙,但她是一个理智的好母亲,且是一个盲目信任丈夫的傻妻子,她相信丈夫会安排好大儿子的后路。
王瑾难得一本正经地说:“科举取中者在少数,能臣干吏更是难得一见,有人皓首穷经,也不见得能博取功名,既然我在读书一项上没有天赋,那就让二弟去吧,我在家妥善照顾家人,反正我们不分彼此,王家也从来没有分家的先例,将来延绵香火,也是对祖宗的交代了!”
全家人都为他高兴得很,这一天,他终于走出了自己心里的阴影,确立了生活目标。人活着就是这样,乐且一天,悲且一天,只要一天天都过得值,不违背自己的心意,就不枉来这世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