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快走几步赶了过来,握着轻音的手上下看着“音音你总算回来了,你阿婆可不好了,做完刚从医院送回来。”
轻音的手紧了紧“外婆现在怎么样了”
妇人叹道“脑溢血抢救回来了,但是现在脑子不清楚,总是会认错人,阿婆这么想你,待会你过去说不准就能把你认出来。总之先放宽心吧,好歹是没有生命危险了,抢救的时候你奶念你念得紧,我就赶紧找人给你后妈打了电话。”
轻音的眼泪快要掉下来,弯了弯腰“谢谢婶婶。”
“唉客气什么,我正要去田里抓点大白菜回去炒着吃,中午就在我家吃饭啊,”妇人朝轻音旁边的贺渊看了眼,问道“这是你那弟弟吧,长得可真高。”
轻音尴尬地看了贺渊一眼,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婶婶,那我们先去看外婆了,您忙您的。”
妇人一走,贺渊几步就走上前来,拉着轻音的手,坏笑着低头看她,低声嗓音喊了一句“姐姐”
轻音脸有点红,仗着在自己的地盘,甩开贺渊的手,往院子里跑。
外婆养的两只老母鸡还在院子里昂首挺胸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它们恐怕也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经病重了,每天给他们喂食的早就变成了旁人。
或许是生人气息太浓,也可能是天生不对盘,贺渊一跨进院子就遭受大两只老母鸡的敌视,不停地啄着贺渊的小腿。
穿的衣服厚并没有什么感觉。贺渊恶狠狠地瞪了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母鸡一眼。
“都是看在我女朋友的面子上,不然早把你们俩炖了。”
奶奶的房间里没有空调暖气,冷得很,老人家身上盖了两床被褥,上面打了补丁。
苍黄的脸上皱纹遍布,比轻音暑假过来时要还要苍老,两颊的肉也没了,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突出,脸色蜡黄,唇色也是干燥脱皮的。
轻音摸了摸水瓶,里面是空的。拎起来准备去外面烧一壶开水。
贺渊夺过她手里的水瓶,声音压低地说道“你先看外婆,我去外面烧水。”
轻音一心牵挂着外婆,只顾着点头,却忘了问贺渊会不会烧开水,知不知道在哪里烧,怎么生活。
床上的老人紧闭着双眼,轻音把手伸进去摸了摸外婆的手,暖洋洋的。桌上摆着半碗剩下来的稀饭,可能是隔壁的婶婶阿姨们送过来的。
外婆年纪大了,在这里生活多亏了左邻右舍的帮忙。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回来了,外婆颤颤巍巍地睁开了双眼,双眸浑浊却带着无比的慈爱,嘴唇缓缓裂开一丝笑,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了轻音的手。
温柔慈祥地唤她“玉儿。”
那是轻音妈妈的小名。
“玉儿你怎么回来了”没等轻音说话,外婆就甩开了她的手,眼里闪烁着泪花却偏偏不去看轻音。
“我让你不要跟那个野小子跑你偏要去,说了他是个靠不住的,你们谈了几年他嫌弃咱们农村穷,硬是不肯上门来,没结婚就这样,以后成了家你日子怎么可能过得长远”
外婆口中的野小子是轻音的爸爸,这件事轻音听外婆提起过好多回。当年妈妈在城里和爸爸谈恋爱,可是爸爸怎么也不愿意来乡下拜访外公外婆,连两斤桂圆都没有送过,结婚也没有请老两口二人过去。
外婆始终认为女儿的死和轻音的爸爸脱不了关系。女儿死后没多久女婿就娶了新婆娘,之后倒是一年带着外孙女来看她几回。
她怕外孙女在后妈手底下吃苦,想要把孩子要回来,可是轻音的爸爸始终不同意。再者,农村的生活条件确实比不上城里头。为了轻音的未来着想,她始终没有和曾经的女婿争执。
等轻音的爸爸离开以后,外婆想带轻音回来也不成了。家里因为外公的病花光了所有积蓄,外婆也身体不好,家里过得更艰难。
外婆告诉轻音,要分是非讲道理,提着心在后妈手底下过日子。
她快要老死了,什么庇佑都给不了外孙女,只盼着她乖巧听话,在城市慢慢长大,长大之后擦亮眼睛,找一个本分老实的男人嫁了,再也不要重蹈她那女儿,轻音妈妈的覆辙。
轻音什么都听外婆的,却没有想到外婆已经把她给忘了。
记忆只停留在妈妈和家里决裂那会。
也许那是外婆一生中最忘不掉的时刻吧。
轻音抱住外婆的手,轻声哄着她“我不和他结婚,我和他分手,都听您的。”
“真的”外婆转过头来,浑浊的双眼里放着光,握着轻音的手也紧了紧。
“那就对了,听我的话,我女儿漂亮听话,还怕嫁不出去”
老人家被哄得开心,露着没有牙齿的牙床笑,仿佛一解几十年来的压在心里的大石。
轻音也跟着笑,笑得来不及伸手擦脸上的泪。
贺渊拎着一壶开水走了进来,脸上一块一块的煤炭印子,黑漆漆地印在脸颊,还有眉尾。
看了欢欢喜喜的祖孙二人,贺渊头一回不好意思看轻音,悄悄别过脸去。
“水瓶,被我不小心打碎了。”
他这辈子又没装过热水瓶,哪知道那玩意那么脆,不小心踢了一脚,内胆就碎了。
一个水瓶没什么,可是他进了厨房才知道轻易外婆家生活有多拮据困难,那是厨房里唯一一个热水瓶,看外壳也是用了许多年的。
对着还没见面的老人家,贺渊难得先生出了一丝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