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小姨来11号院, 甘露现在已经去了新华书店,买一套高中全年的教材回来,从头到尾刷一遍,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明年的高考。
她现在最感兴趣的,不是进实验中学,是扯着“帮扶”的幌子,跟程维扬学手风琴,跟一个大胡子侨眷学外语。
甘露穿剧之前, 虽然985,英语也过了六级,听、读、写都没问题, 卡在“说”上。
大胡子就厉害了, 少年时代在伦敦郊外度过,英语是他的母语,发音纯正,人也幽默,喜欢卓别林的喜剧,跟姑妈这个昆曲名伶很有共同语言。
甘露在实验中学这段时间, 已经打听清楚,学校高中部也不开设外语课。
恢复高考的时候, 却要加试外语,不计入总分,仅做参考, 但涉外类、高精专、经济类专业优先从外语成绩好的考生中挑选。
甘露想报考的专业是国际贸易,外语越娴熟越好,最好能掌握不止一门外语。
这个11号院,汇聚全城最顶尖的资狗侨眷,人才荟萃,白放着浪费,甘露暗戳戳把人家当成免费培训班。
怕被人看破猫腻,她尽量挑那种能速成的,能跟帮扶沾边的,或者她已经有些基础的本领学习,不引人注意。
眼看中午快过了,甘露陪小姨吃了一顿午饭,记下她的工作地址,送她离开11号院。
一大一小两个漂亮姑娘,清丽窈窕,穿戴时髦,沿途吸引很多人回头,甘露不以为意,自顾跟小姨闲聊:
“小姨,我最近会比较忙,抽不出时间去看你,婚期什么时候定下来了,你给我说一声。”
“还早着呢,最快也要国庆节……”
阮红菱边说边打量甘露,提醒她一个人住在11号院,要小心点:
“我听人说这儿有很多精神病,你小心别被伤到了,那个甘什么花,看起来就不大正常,吃饭的时候死盯着我看……”
甘露:……
刚在在食堂吃饭,甘金花盯着阮红菱看了许久。
彼此虽然是姻亲,但她身份尴尬,在各种运动中颠簸求生,为了不连累甘大海,彼此之间的走动极少,都没见过阮红梅这个弟媳妇,更不用说弟媳妇的姊妹了。
甘露犹豫再三,没跟小姨揭破甘金花的身份。
变天的日子近在眼前,没必要节外生枝,等尘埃落定了,再认亲不迟。
送走小姨,她没回11号院,转了两趟公交,去了新华书店,买书的事不能再耽搁了。
很巧,转车的那一站,就在春阳玻璃厂门口。
甘露择日不如撞日,直接进厂里找龚菁“讲道理”。
玻璃在这年月算是奢侈品,又贵又缺货,不愁卖,一般人想进玻璃厂,拎着猪头都找不着庙门。
玻璃厂的销售科,更是镶了金边的铁饭碗,清闲,体面,福利好,外快多,人人垂涎.
龚菁能在这儿站稳脚跟,家里多少得有点背景。
甘露猜测,这背景八成跟她婆家有关,她原生家庭应该很一般,否则龚伟也不至于被扔到大榆钱公社那种苦逼地方插队,一插就是四年。
甘露拿着西浦军管队发给她的临时工作证,顺利进入春阳玻璃厂。
这个厂是某位大资本家的逆产,被革命群众接管,年深日久,花树葱茏,面积也很大,一座座青砖厂房里人影窜动。
甘露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销售科。
是一座烟灰色的两层建筑,从外面看就很气派,走进去高大宽敞,靠墙摆放一溜长椅、玻璃案几,四壁悬挂伟人画,时代色彩浓郁。
七八个人坐在桌边喝茶,聊天,男女老少都有,龚菁也在。
她看见甘露进来,微微一怔,想站起来打招呼,拉不下面子,想装不认识吧,又怀疑人是来找茬的。
最近小半年,她逮住机会就黑阮红菱,除了柠檬精红眼病,心里也真的憋着气。
去年腊月,她顶风冒雪,带着弟弟大老远地跑到芦庄,啥好事没捞着,白搭上一提兜洋货,白挨了一顿奚落。
一开始,她还觉得是阮红菱“不识抬举”,事后肯定得后悔,转头人家就攀上了高枝,自家被衬成了癞蛤么!
龚菁觉得晦气,心里不舒服。
甘露心里很舒服,看着龚菁如坐针毡的样子,笑得甜萌,先屈指敲了敲门:
“几位同志,请问龚伟的姐姐,是在这儿上班吗我有点事,想跟她谈谈。”
房间里的人被惊动,一时想不起龚伟是谁,面面相觑,有人反应快,看向龚菁。
龚菁眉头紧皱,不耐烦地瞪着甘露:
“小丫头,你谁啊找我什么事!”
甘小丫头露依旧笑得甜萌,认真打量龚菁几眼,还跟上次去芦庄时一样,穿戴时髦,却低调了不少——天青色的的确良长裙,配黑色牛皮凉鞋,腕表换了一块普通款,金首饰也没戴。
这时候的审美偏朴素,炫富是大忌,龚菁敢披金戴银去村里臭显,在厂里还得规规矩矩。
甘露心里冷嗤,脸上挂笑,先做自我介绍:
“我是从芦庄生产大队过来的,有一件关于知青龚伟同志的案子,需要进一步了解情况,暂时联系不上他,想先跟他的家属谈谈……”
满屋讶然。
任谁跟“案子”沾了边,都得浑身一紧,琢磨自己是不是摊上事了。
龚菁气得脸皮紫涨,指着甘露的鼻子骂:
“死丫头!我弟弟就去过你们村一趟,就能沾上案子了你跟你那个小姨,一对的野狐狸精,走哪儿祸害到哪儿,你赶紧给我滚,再敢胡说八道……我打死你!”
甘露心情一松。
这个龚菁,看着精明,蠢得没救。
就凭她刚才喷的那些话,今天这事,成了一半。
甘露收敛笑容,正色看着她:
“龚干事,你刚才还问我是谁,现在连我小姨都一起想起来了看你才三十出头,没老糊涂吧你污蔑我和我小姨是野狐狸精,这事先搁在一边,咱继续说你弟弟龚伟的事,你可是亲口承认了,他去过我们村,他去干什么的你还记得吗”
“去看同学的啊,她有个知青发小,姓王,在你们村的知青点插队,正常走动,也犯法”
“犯不犯法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你弟弟那个姓王的知青发小,开春已经被枪毙了,围在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多的判十几年,少的判几年,不够判刑的也都给当毒草薅出来了……你知道这事吗”
龚菁一愣,半响才回过神,明白自己掉坑里了。
王安生的案子闹得非常大,被牵连的大部分都是沪城知青,有两个还是玻璃厂职工子女,龚菁当时觉得这些人作死活该,没想过自己的弟弟也能被牵连。
她的气焰秒颓,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琢磨怎么脱身。
甘露冷笑,继续怼她:
“龚干事,王安生最大的罪名,是欺男霸女,你和你弟弟那次去芦庄,为的是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明白,抵赖也没用。”
龚菁当然明白,她领着弟弟走那一趟,就是想诓阮红菱嫁给龚伟,让龚伟能钻政策空子提前返城。
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后续还沾上官司。
甘露懒得跟她磨叽,直接亮刀子:
“龚干事,那天你亲口说的,你弟弟进村是为了看王安生这个发小,他俩是一起长大的铁杆朋友,王安生欺男霸女,祸害贫下中农,已经被政府镇压了,他身边那些毒草,有一个算一个,必须全部薅出来……”
“我弟弟不是毒草!他跟王安生根本就不熟!进村也不是去看王安生!他……他……”
龚菁又气又急又吓,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编了。
她领着弟弟回到沪城以后,拒不承认曾经去找阮红菱提亲的事,阮红菱自己也不好意思提,周围的人都被瞒着。
现在甘露找上门,逼得她词穷。
承认提亲失败,只是丢脸,承认跟王安生是铁杆
后患无穷!
两权相害取其轻,龚菁果断改口。
围观吃瓜的玻璃厂职工哗然,脸色各不相同,有跟龚菁关系不睦的人,当场就嗤笑出声。
龚菁又羞又恨,为了弟弟的安危,打落牙齿咽肚里,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面子、节操什么的,事后再想办法捡起来。</p>
甘露诈她说出实话,从前她污蔑小姨的脏话,全部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