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菁以为丑戏唱完了,谁知道才拉开序幕,甘露把她当成落水狗继续痛打:
“龚干事,你不厚道呀,就因为我小姨洁身自好,回绝了你弟弟,你就到处骂她是野狐狸精,连我和我爸都都被你恨上了,我还是个小姑娘,我爸是个支书,脸面是个好东西,不只你和你那个脓包弟弟想要,我们也想要。”
龚菁不吱声,她旁边一个青年突然开口:
“小姑娘,就算龚伟去看过王安生,都是沪城的知青,正常来往嘛,不一定就有勾连。”
甘露笑:“是啊,所以我进门的时候才说,要调查了解情况,如果坐实,那就直接抓人了。”
青年也笑:“小姑娘,能先说说你们村调查到的情况吗”
甘露一怔,打量青年,二十出头,气度斐然,穿一件的确良灰衬衫,浓眉大眼,脸膛微黑,说话慢条斯理,却很有威慑力。
看甘露盯着自己,他笑呵呵自我介绍:
“报社实习记者,裴少辉。”
甘露也呵呵介绍自己:“甘露,芦庄生产大队社员,请多指教。”
被这么一打岔,龚菁已经从最开始的慌乱回过神,明白甘露今天找过来,是要报复她诋毁阮红菱的仇,龚伟也好,王安生也好,都是幌子。
要害在于,龚伟去芦庄的那个时间点太敏感。
姐弟俩当时被阮红菱撅了面子,随手扯了王安生当遮羞布,过后忘了,突然被人拎出来单说,懵了。
众目睽睽之下,龚菁顺着裴少辉的口风分辩:
只是认识,没有勾连,冤!
甘露呵呵,反诘:
“龚干事,你领着弟弟去村里纠缠我小姨,这个霸王媒是王安生牵线的,他不但自己在村里欺男霸女,还拉着他的发小跑到村里欺男霸女,没得逞就威胁恐吓,要不是我爸是个支书,有贫下中农拥戴,把你们姐弟俩撵跑了,我小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叫没有勾连这是蛇鼠一窝!”
龚菁傻眼。
当初王安生借花献佛,给弟弟介绍阮红菱,她恰好也认识阮红菱,想捡个现成的便宜,兴冲冲领着弟弟进村了,哪想到后续会这样
甘露冷嗤:“龚干事,你逼迫我小姨时说的那些混账话,要不要我现在说给在场的人听一听看看你们姐弟俩是不是欺男霸女”
龚菁惊慌,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我当时就是心急,说话欠考虑,真没有欺负你小姨的意思……”
“王安生被枪毙之前,也是这么狡辩的,说自己年轻气盛,做事欠考虑,可惜没用,还是被拉出去毙了,凭什么你一句欠考虑,就害得我全家不得安生你既然知道自己欠考虑了,你有没有去跟我小姨道歉没有,你欺负她人老实,满世界散播谣言,像你这种小人,不吃亏是不会学乖的。”
龚菁被怼得无地自容,僵着脸不肯服软,更不说去给阮红菱道歉的话。
甘露怒火蹭蹭冒,突然笑了起来,奚落龚菁:
“龚干事,你今天打扮得很寒酸呀,上回你去我们村,那个阔气,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还有那块铮亮的梅花表,镶一圈小星星的,今天怎么都没戴呀那么好看,那么闪亮,晃得我们这些泥腿子睁不开眼……”
龚菁惊慌:“你别胡说,我哪有那些东西!”
“我胡说龚干事,你那天的造型,全村几千人都瞧见了,知青点几十号人也瞧见了,大晴天你怕太阳晒,还打着一把黄纸伞,嫌村里伙食不好,自己带了一提兜糕点,我还以为哪来的军阀姨太太,原来也是在工厂挣工资吃饭的呀,玻璃厂的效益真好,销售科的油水真足……羡慕了。”
甘露语气嘲讽。
一个五十开外的大妈走进来,听见她这话,瞪着龚菁:
“你哪来的金首饰”
龚菁讪讪,支吾着喊了一声:
“妈……”
“我不是你妈!我没你这种儿媳妇,你给我说清楚,谁给你的胆子穿金戴银!还带着弟弟跑到村里去耀武扬威,威逼女青年,没得逞就胡说八道,让人家追上门来!”
大妈战斗力彪悍,骂得龚菁一声不敢吭。
可这场面因她而起,她必须得表态,咬牙承诺三天之内,亲自去阮红菱的单位赔礼道歉。
大妈绷着脸,指了指甘露:
“你还没跟人家小姑娘道歉呢,什么野狐狸精,我看你才是个野狐狸精,打从你进了我们家,闹出多少事工作不好好做,闲事管得宽……”
大妈攥着甘露的手,语气热络,先逼着儿媳道了歉,又拉着甘露出了销售科,走到僻静处,还舍不得撒手,悄悄问她:
“小姑娘,我儿媳妇那天真穿金戴银了”
甘露点头:“真的,全村人亲眼见的,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也都是真的,今天我找过来,就是想让她以后别再造谣,污蔑我小姨。”
大妈苦笑:“厂里最近搞运动,狠抓资产阶级享受风,她又在销售科这么打眼的岗位,万一被抓了典型,就要揪斗,斗完了还得撵她回车间里干活……”
甘露没想到这一层,她当时被龚菁的无赖蛮横气狠了,才拿这个diss她。
看眼前这位大妈还算明事理,她也没打算把龚菁踩到土里去,压低嗓门教人家抵赖,把金首饰换成假首饰。
“就说只镀了一层金,看着金灿灿,不值钱……”
话未说完,身后有人轻笑。
甘露回头看,那个裴少辉也跟了上来,还揶揄她:
“小姑娘,不管那些首饰是真金还是镀金,戴了,就是奢靡浪费,就是脱离工农群众,没钱还要戴假货撑面子,盲目追求西方腐化堕落生活方式……罪加一等。”
甘露蹙眉,勉强理解了这个逻辑。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会对龚菁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大妈叹气,没再多说什么,攥着甘露的手仔细打量:
“小姑娘真漂亮,你那个小姨也很漂亮吧我认识詹记者的爸妈,关系还不错的……龚菁这个死妮子,就是个事儿精。”
……
这件事搞定,书也买了回来,甘露心情畅快,天天窝在11号院,给帮扶队画宣传材料,陪姑妈闲聊散心。
四下无人的时候,她还把自己在实验中学扇赵秋玲、去玻璃厂怼龚菁的事也说了,喜孜孜总结:
“这世道,人善被人欺。”
甘金花哭笑不得:“傻丫头,沪城是大码头,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你小心被那些人暗算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从没主动惹事,都是被逼急了反击,这些人欺软怕硬,知道我是刺头,就不敢随便来招惹,要我忍气吞声装包子等下辈子!”
甘露说得铿锵,压根不知道,她自己也成了旁人嘴里的“事儿精”。
眼瞅着就放暑假了,天越来越热,池塘里荷花怒放,枝头蝉鸣不绝,甘露换了一件的确良新裙子,坐在树荫里,捧着一本高中语文看得津津有味。
冷不防书被人抽走了,她抬头一看,是卢南樵来了,捏着课本,笑眯眯地看着她。
甘露惊喜,咕咚从大青石上蹦起来,抱住他的脖子撒欢,又笑又闹的动静太大,惊飞了枝头的布谷鸟。
算算日子,打从把她送进实验中学,他就返回白云公社,大半个月了,人影不见。
这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即时通讯软件,年轻人想倾诉相思,全靠写信,速度奇慢无比。
挂号信一周抵达,平信,十天半月很正常,中途丢了也没处说理。
甘露在公社念书的时候,什么时候想卢南樵了,就跑去公社大院,跑到他的小院,把人挖出来陪自己亲咪闲聊,不觉得思念难熬。
现在来了沪城,隔着一百多里,咫尺天堑,想见见不着,想吃也吃不着,郁卒。
她不顾周围有人,狠狠在卢南樵喉结上亲几下,抱怨他:
“怎么才过来公社的事还没交接完听我的劝,那儿没前途,只有麻烦,你赶紧脱身,离那儿越远越好。”
卢南樵笑而不答,拉着她的手,一起沿着石板小径溜达。
盛夏将至,树冠繁茂,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一簇簇不知名的小野花开得蓬勃缤纷。
卢南樵先问她的近况:在11号院过得习不习惯,跟姑妈相处得好不好帮扶队的人有没有为难她
“没有,我在这儿吃得好,睡得好,玩得也好,本来还觉得自己嗓子也很好,听姑妈唱了几句《牡丹亭》……认输了。”
“人各有所长嘛,你姑妈戏唱得好,你惹事的本事好,这才几天,就已经名震沪城,当年你姑妈唱戏,可是足足学了七八年,才一鸣惊人。”
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