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红菱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堪过, 哭得气噎,捂着脸跑出院外。
她没上老驴头套好的牛车,直奔村外。
甘露追出院门,看看天色,已经下午一点多。
芦庄距离公社车站有二三十里地,山路崎岖,小姨靠两只脚走过去,天黑透了也走不到。
怕她出什么事,甘露赶紧跳上牛车, 一路跟着。
出了村口,拐过一座小石桥,碎石子铺成的官道近在眼前, 一辆三摩轰轰追上来。
司机是卢南樵, 车厢里蹲着詹春雷。
这是什么神奇组合
不等甘露想明白,詹春雷已经抢了司机位置,开着三摩急火火追撵小姨。
追上以后,抱着她又亲又哄,还冲着甘家的方向怒骂几句,骂完了拉着人坐进车厢里, 扬长而去。
甘露恨得咬牙。
这姓詹的混蛋,明明人都到芦庄了, 躲在竹林里装鳖孙,不冒头,不露面, 贼溜溜盯梢,生怕小姨今晚不回沪城!
卢南樵还敢帮着这种人,一丘之貉,两个坏坯!
她气鼓鼓地下了牛车,撇下某人伸过来的狼爪,自己走回村里去。
卢南樵苦笑。
阮红菱这趟来芦庄,詹春雷嘴上说没空陪她过来,心里担心得不行。
怕她受窝囊气,怕她被洞悉了真相的姐姐姐夫尅,紧追着也过来了。
他倨傲自大,不想进村认亲戚,躲在村口的竹林里等着。
阮红菱哭啼啼跑出村子,坐实了他的担心,愤懑暴走。
卢南樵行踪曝光,无端成了帮凶,有苦难言,三两步追上甘露,问她怎么回事
“你小姨……怎么哭成这样”
“她爱哭就哭去,谁哭谁有理呀!你好好的班不上,跑我们村来干嘛那姓詹的怎么回事!”
甘露气鼓鼓地,越想越生气,这都什么人啊,一个比一个奇葩!
卢南樵被她的模样逗笑,无视周围窥视的村民,牵着她的手往村里走,慢悠悠地解释:
“春雷不放心你小姨一个人回芦庄,把我也拉过来陪着。”
甘露无语。
这姓詹的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抱怨被他坑了的人不大度。
在他眼里,沙雕爹想娶小姨,就是挟恩图报,就是没完没了。
井底下的癞蛤么,活该被天上飞的洋鸟坑得团团转,不能有一点点怨言……
呸!
甘露唾弃,顺便也唾弃卢南樵:
“小卢主任,近墨者黑懂不懂以后跟这种小人划清界限,他从头发丝臭到脚后跟,多看他一眼都恶心!”
卢南樵轻笑:“春雷怎么说也是你小姨夫,跟你爸是连襟,正经亲戚,有点小误会,时间久了就淡了,难道还老死不相往来”
甘露呵呵:“你觉得詹春雷那种人,会拿我爸当连襟看我妈受了一年多的折磨,死里逃生回到家,他人都到村口了,都舍不得多走几步去看看她,这样的正经亲戚,我们家真没有!”
沙雕爹愿意“永远是亲姐夫”,那是沙雕爹的事,甘露不是舔狗,不是圣母,不惯着任何人,亲小姨也一样大路朝天。
一起回到甘家小院,推开院门,惊飞几只觅食的芦花鸡,扑扇着翅膀窜进芭蕉丛里。
院中间的大树底下,被掀翻的饭桌、碗碟都已经收拾整齐,沙雕爹和耿直妈却不见人影。
甘露刚要进屋去找,就听见耿直妈勃然怒骂:
“姓甘的!你要一辈子当她的姐夫,那是你的事,别拉上我,我没有这么狼心狗肺的妹子!”
“别发这么大火嘛,让人听见了笑话,菱子她比咱俩都小七八岁,有些道理还没活明白,谁谈恋爱的时候还不糊涂一阵子,咱俩当年在河渠工地……”
沙雕爹blabla,挠头转圈,围着老婆劝和。
阮红梅不买账,冷嗤丈夫:
“你别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是巴不得我死在水里了,好给你腾位子续弦,生个儿子是吧”
甘大海讪讪:“怎么又扯这个有没有儿子那得看老天爷,跟你在一起生不了儿子,续了弦就一定能生出来命里有才有,命里无不强求……”
阮红梅丧气。
她婚后半年就生下甘露,之后再没有怀过孕,求医问药全无效。
甘家几代单传,没有儿子是最大的短板,丈夫憨厚不吱声,她自己总觉得难受。
这年月的农村,人丁稀薄是原罪,时不时就有人欺负上门。
李得魁凭啥横行芦庄还不是仗着他老少三代都儿子多,打架比别人猛
就算不争闲气,女儿大了总要嫁人,养老送终怎么办
阮红梅没被山洪卷走之前,跟丈夫商定的办法,是给漂亮胆小的女儿挑个上门女婿。
人选她都物色好了,邻村老地主的小儿子。
长得一表人才,写得一手好字,勤快稳重,手艺出众,论本事样样都强过甘大海,可惜成分不好,狗不理,娶媳妇的困难户。
“嫁”到芦庄来给甘家当女婿,改名换姓,有岳父的大红伞罩着,不会再有人拿他成分不好说事,狗崽子秒变红崽子,还能白得一个漂亮媳妇,美死他。
那地主爷俩都答应了,还请了媒人,下了小定,约好年底就过彩礼。
一场山洪,喜事冲成丧事,甘大海嫌晦气,按下这事不再提起。
阮红梅这趟回来,那爷俩暗戳戳找上门,问婚事还算不算数
算不算数……
小黑屋里,沙雕爹和耿直妈愁得不行。
都知道闺女和小卢主任“好”上了,可能好多久,好到哪一步,没谱。
万一半道上散伙,金龟婿跑了,草头婿也凉了,女儿晾在半道上,咋办
就真嫁给小卢主任了,人家门槛高上天,能瞧得起泥腿子亲家
有阮红菱这个打脸例子摆在眼前,沙雕爹也好,耿直妈也好,都不敢想得太美。
小黑屋外边,甘露听得两眼懵圈。
她真不知道,原主还是“有婆家”的人。
刚穿剧那会儿,她从原主的房间里搜出一摞酸唧唧的白话诗,一堆竹篾编的小鸟、小蛐蛐,难道都是情郎私底下送给她的
甘露心里想着事,捏着门鼻的手没稳住,颤悠颤悠要摔倒。
卢南樵赶紧扶住她,出声给甘大海打招呼:</p>
“甘支书,阮婶,我来看露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