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一句话,却让房间里静了一瞬,紧接着一阵稀里哗啦地动静。
磨蹭小半天,沙雕爹才拉开房门,满脸心虚地打哈哈:
“小卢主任过来了天热……我切个西瓜咱们吃。”
沙雕爹边说边走到水井边上,摇动轱辘,把吊在水里凉着的大西瓜拎上来。
大刀切成七八块,摆在梧桐树下的案桌上,沙瓤黑籽,脆甜爽口。
甘露跑了半天,又累又渴,递给卢南樵一块,自己抱着一块,啃得开心。
阮红梅也从屋里走出来,回家这些天,她还没怎么见过卢南樵,暗戳戳打量他几眼,问甘露: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小姨呢坐上牛车没有”
甘露撇嘴,刚才还在骂妹妹“狼心狗肺”,转眼就关心上了。
滥好人吃亏,她懒得遮掩,直说人被詹春雷接走了。
“姓詹的怕咱们欺负了小姨,躲在村口那边的竹林里盯着,看见我小姨跑出去,骂咱全家都是赖皮,一村人都是刁民,以后再也不准小姨回来,开着三摩把她接走了。”
阮红梅黑了脸。
甘大海也叹气,劝媳妇:
“算了,只要菱子觉得开心就好,儿大不由娘,何况你这个当姐姐的,别瞎操心了。”
阮红梅狠咽下一口气,不再想糟心的妹子,专心盯着卢南樵。
还没想好怎么套路人家,人家先开口了:
“甘支书,我马上就要回沪城深造,离开白云公社了,跟露露的关系也确定了,你看要不要挑个日子,请媒人来下定”
甘露一口瓜瓤呛在嘴里,不敢置信地瞪着卢南樵。
什么下定,什么媒人,这是哪国的外语
听不懂。
她吓得正襟危坐,抢在沙雕爹开口之前,打断话题:
“爸,新时代讲究自由恋爱,合则聚,不合则散,什么三茶六礼、花轿婚书都是四旧,要摒弃,小卢主任是干部,你也是支书,都要响应政府号召,不能搞复辟倒退……”
沙雕爹被“干部”卡住,搓着手不知道该咋说,坐等媳妇拿主意。
阮红梅能动手就不哔哔,一巴掌拍在甘露的脖颈上,尅她:
“死丫头!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怪话一套一套的,比话匣子还能叭叭,什么复辟,什么倒退,什么四旧这是传统!是老祖宗传下的风俗,咱家都是正经人,小卢主任也是正经干部,该恋爱就恋爱,该定亲就定亲,谁家像姓詹的那样,不通人性……”
耿直妈战斗力爆表,分分钟carry全家。
她把沙雕丈夫撇在一边,满脸是笑地跟准女婿商议怎么“下定”。
甘露平白被尅了一头包,气得跺脚,灰灰走到一边,打量小姨拎回来的礼物。
除了两个塞得满满登登的大提兜,还有一台半人高的摇头扇,非成品,一堆零散部件装在一个大纸箱里,手动组装以后才能使用。
甘露闲着没事干,去屋里拿出工具箱,对照图纸diy风扇。
固定底盘,插上立柱,扣上扇叶,拧紧螺丝,调整角度……忙得不亦乐乎。
阮红梅那边,“下定”的章程还没拟好,这边的电风扇已经唿唿开动。
风力又大又稳,比摇芭蕉扇洋气,凉快,气派。
甘露吹得美滋滋,问卢南樵:
“这种北斗牌的,要多少钱”
“四五百块吧,紧俏货,有票也不容易买到,特别是现在天热,想买的人多,供应量少。”
甘露心一沉,想起小姨被詹春雷拐走的时候,自己塞给她傍身的那份“嫁妆”:
三百块钱,外加一张缝纫机票。
现在小姨还回来一台电风扇,真打算划清界限了
也好。
她现在有詹春雷疼着宠着哄着,眼瞅着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姐姐和姐夫一对背景板,碍事,碍眼,累赘,早了断早干净。
亲情诚可贵,爱情价更高,非得二选一,当然选爱情嘛。
没毛病。
甘露心情酸涩,坐在大树下的石凳上发愣,卢南樵坐到她旁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突然多了个妈……不大习惯。”
卢南樵好笑:“你都野惯了,也该有个人好好管管,阮婶是刀子嘴豆腐心,疼你是真心的……别不懂事。”
甘露正要反诘,眼角瞄见沙雕爹和耿直妈收拾整齐,一起出门去了,纳闷:
“这干嘛去呀家里有客人都不管了”
“去找孟主任商议下定的事,我可不是客人,很快就是甘家的正牌女婿了,一家人。”
甘露呵呵。
耿直妈这说风就是雨的脾气,某人顺杆爬的脸皮,都没谁了。
爸妈一走,院子里静悄悄的,就剩下她和卢南樵、几只芦花鸡、几只刚买回来绒毛还没褪掉的小鸭仔。
头顶的树冠上,蝉鸣嘶嘶,阳光照耀,一缕缕辉芒穿过梧桐叶子,撒在夯过的地面上,光影斑驳摇曳,晃得人眼晕。
甘露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靠在卢南樵肩头打瞌睡。
清风徐来,开满一整面院墙的芸豆花藤簌簌颤动,清香袭人。
卢南樵轻拍着甘露的背,跟她闲聊:
“你跟陈柏舟……很熟”
甘露脑子迷糊着,半天没想起来“陈柏舟”是哪头蒜,怎么会跟自己熟
卢南樵看她闷声不哼,以为是默认了,揶揄她:
“傻丫头,芦庄虽然是水乡,你游泳的本事可不怎么样,脚踩两条船掉河里……小心呛着。”
甘露秒懂,气得瞌睡虫跑光光,也不靠着他了,咕咚坐得笔直:
“什么两条船那人是我妈相中的,又不是我相中的,我都不记得他长啥样……”
就算有过点暧昧,那也是原主的锅,没她一文钱的事。
卢南樵目光闪烁,说陈柏舟从前见到他,隔老远就热情打招呼,后来见了就绕道,实在避不开,也黑着脸。
“上个月我去他们村巡查夏播,他敢在河沟里挖陷阱坑我……”
当时还疑惑,原来根子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