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青山回想短短一月间的事,恍若隔世,遭遇荒山破庙的暗算前,他还是一个大有前途的拳手,即使打的是地下黑拳,起码也衣食无忧。而那次称不上战败的失败后,不仅老板对他大失所望,连处得有眉目的女友也转身离去,跟了一个王八蛋小老板。这简直是一顶落井下石的绿帽,他气不过,往死里揍了那王八蛋一顿,于是给送了进来。
那小嫩鸡成了全监舍的焦点,每天有新鲜血液进来,多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歪瓜裂枣,像他这样长得一表人才又步伐从容的极罕见,那吊儿郎当的姿态跟来体验生活似的。
于是众人表情千奇百怪,一眼望去阶层分明。
有前不久刚进来的,处于金字塔底端,笑容幸灾乐祸,大抵觉得终于有人垫背,自己可以免遭新人必经折磨;有进来时间长,苦苦盼不到审判的,处于中游,这类人大多剔牙空隙冷漠瞅一眼,旋即回到自己的精神世界,只要不出错,号头也不会找他们麻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剩下的便是焦哥和身边跟着的那挂,属于这弹丸之地里的皇帝和士卒,他们就是法规与标准。
有人从后面推了游征一把,他来不及看清对方面目,第二推又跟上,他被众人起哄着搡到了焦青山面前。
焦青山盛气凌人前踏一步,与游征足尖相对,鼻息粗如老牛,恨不得把他喷走。焦青山挺起硬邦邦的胸膛,顶了游征一下,后者刚一踉跄,背后便有人怕他摔跤似的,“体贴”地给他推回。
一层楼高的风窗上巡视的警察瞥见这幕,拿警棍指了一棍,警示性地喝斥道:“扎堆干嘛呢散开散开。”
焦青山立马有所收敛,跟班们安分地鸟兽散,他举起的拳头掩饰地摸摸大光头,陪笑:“没干嘛呢,就跟新人打个‘招呼’。”
警察对他讨好的油腻见怪不怪,油黑的警棍仍是瞄准他的门面,“规矩点,别给我惹事。”
焦青山无比真诚,“那必须的。――头儿,您走好。”
老练的警察似乎又骂了句什么,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待警察消失在可视范围的尽头,刚才那拨人像受到无形的牵引,立即又聚起来,团团困住游征。
监舍装了摄像头,但游征不敢赌它会不会关键时刻突然“失灵”,羊入狼群没有轻举妄动。
“缩卵了不记得老子了”焦青山仍用他的方式和游征打招呼,顶了游征一下,肢体相触惹得旁人一阵促狭的笑。
也难怪,游征虽算不上小白脸,但剃了光头,别人都像和尚,唯独他竟有点尼姑的味道。大抵是那双眼睛出的,深邃的眼神也许可以赋予柔情的意味。这双眼长在女人脸上,会显得凌厉,叫人防备又蠢蠢欲动,而生在他身上,须臾流露的亲切能将人迷惑得放松警惕,继而落入他的圈套。
而在焦青山这尊巨人面前,一般人都显小鸟依人,在这样如狼似虎的和尚庙里,对他口味的猜测并不算荒诞。
游征揉按着自己的胸膛,煞有介事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遭,盈盈一笑眉眼风情毕现,三分俏皮七分薄恼,又不显娘气和羸弱,“我怎么你了”
众人一愣,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反应对上了胡乱的猜测,回过神来窃窃低声笑。
这一下,倒叫焦青山有点下不了台,起初只是玩笑,如今像坐实了他的龙阳之好,表情十分难看。
“笑什么笑!”焦青山的喝斥像只看不见的手,按停了众人脸上的开关,周围蓦然又恢复安静。
“请问我睡哪里”
游征越是客气淡定,那边越是焦急,恨不得立刻拔了这根肉中刺。
立即有人让开一条道,通往厕所方向,游征当即明了,是厕所对面日杂柜旁边的地铺。
“谢了。”算是“请安”完毕,游征转身沿着缝隙大摇大摆挤过去。
“站住!”焦青山捏着拳头吼道,“我跟你的账还没算完!”
游征只停了一下,抽空回头,又笑:“什么账,我卸你胳膊还是打断你腿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巴掌之地,游征揣摩着,只要这人在这一天,早晚会给自己使绊子,不如早早将战书下了,趁自己没被白菜豆腐的鸡笼生活困得身软体虚,尽早扳倒这座大山。
堂而皇之的挑衅惹得焦青山脸一阵白一阵红,半是糗事重提的难堪,半是大仇未报的愤怒。他气势汹汹抡起拳头要过去砸人,身旁有人拦住他,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焦哥,再等一会。”说罢眼神掠过屋角那只“天眼”,焦青山也反应过来,松开拳头。
有人轻声叹气,有人悄悄摇头,只有游征这只新鸟一知半解。二十号人的监舍还未住满,他排到不太吉利的14号,那位焦哥是理所当然的1号。游征的床铺在厕所对面的日杂柜旁边,地铺,那向来是新人的角落。
他一时也介意不来,坐了快两天,再不躺下骨头几近僵硬。只是这些人表情复杂,看戏的多半流露怜悯,掺和的跃跃欲试,让他卸不下防备,自然无法安然躺下。
忽地一阵电铃陡起,监舍里发出一阵称得上愉快的低呼,外面的监舍也不例外。游征犹在懵然间,身旁开始脱衣脱裤,三两下赤条条的,看得他更是云里雾里,然而不看更是迷糊。
旁边的13号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面相称得上和善,趁低头除去裤子的间隙,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好心提醒:“脱衣服出去冲凉,监控会关掉10分钟。”
游征来不及道谢,脑中警铃大作,一看那摄像头,那圈指示红灯已然熄灭。旋即,黑影扑至眼前,大掌抓至他胸前,要将他提将起来。
别人的夏日清凉一刻,即将成为他的黑暗十分钟。
在那铁爪即将触及胸口时,游征往旁边滚开,撑着地板一跃而起,焦青山立马飞扑而来。那边可能真想一洗破庙暗算之耻,不让旁人掺和,就这点上,游征还敬他是条汉子。焦青山体格与蓝雪峰差不多,拳脚走刚猛路线,灵活度可能稍差,但短板也短不到哪里去,即便依照木桶原理,盛的水仍是比他和甘砂多,这他得承认。不然少了这两劲敌,他的“讨债”之路理应平顺许多。
破庙一战两人互相摸了底,对对方拳脚都能逐一化解,一时半会均近不了身。短短十分钟,这边十几号人脱光了出去又湿漉漉回来,监舍门重新锁上,焦青山和游征第一回合斗了个不相上下也只能停战。
两头猛虎气喘吁吁瞪视对方,汗涔涔的一身,乍一看还以为也刚从放风场冲澡归来。但游征心知肚明,这仅是他精力占优势的结果,如果在这里久呆,不成饿殍也会成为他的俘虏。
对焦青山而言,平局即意味战败,急得更是脑门冒汗,但“天眼”在那,也是无计可施,一腔愤懑只能发泄在其他地方。
“你――”焦青山一根手指直指游征门面,“今晚领班!”
所谓领班,不过是罚班的委婉说法,即等于守夜。
刚才最激动那只瘦猴眼睛霎时亮了,问:“焦哥,他值什么时候的班啊,还是――‘东方红’”
窃笑声又起,即便游征再懵懂,顾名思义也理解到通宵达旦的深意。他一时不置可否,但也隐约感觉到,如不“入乡随俗”,他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下次说不准焦青山舍弃气节,率领跟班一哄而上,到时怕是猛虎难敌众猴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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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砂再次从白俊飞那里得到相似的信息。
“9mm的巴弹,平庸无奇,就是这人的枪法有点厉害,”他在灯光下举起子弹单眼瞄准,“能达到这个水平的人可以去当狙击手了吧。”
甘砂最后看了一眼那颗弹头,说:“也许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射偏了呢。”
白俊飞愣了一下,收起子弹,“扯淡吧,两个男人那么大体积也能射偏,你说说,你肯定知道点背后的故事吧。”
甘砂对他的执着置之一笑,轻巧转移话题道:“子弹不是重点,重点是‘证人’,或者说自称为‘证人’的人。我们得尽快找到姚仙芝,别忘了,原本‘天衣无缝’的抢劫是从她这出现破绽的。”
“然后呢,”白俊飞说,“杀人灭口”
两人隔着一张茶几在客厅里说话,甘砂不由蹙眉,就连坐门口一直旁听的戴克也不禁闻言转头。
自那通掀底的电话后,甘砂和这位知情人有了隔阂,总担心他还替游征憋了大招,同一屋檐下的三人里,就属白俊飞还稍想亲近点。其实就连她和白俊飞间也隔着秘密。每个人立场和处境不同,焦点上的东西自然不一样,甘砂能够明白,却难以作出改变。
“姚仙芝打擦边球做皮肉生意,按理说不会没事找事,自己主动进入警方关注范围,”甘砂站起来说,“我推测大概受了什么人的威胁,而这个人大有可能是余瑛。我要去会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