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久违的大太阳把星城的白天照得亮堂堂的,省人民医院里多了很多被搀扶下楼的病人。
毛胜男住的病房是三人间,床位紧张,不分男女。
她的病床靠着门口,中间的是一个十五岁的高中生,因为上体育课摔断了腿,已经住了半个月了,每天醒来,就是打开小桌板开始做卷子,晚上做梦都在喊:“都放开,我还要学习啊。”
靠窗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教授,在城市学院教高等数学,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住的院,不过每天都笑呵呵的,时常看高中生做数学题,看着看着就笑了,却也不说对了还是错了,看得高中生浑身发麻,将卷子一捂,不给老教授看。
不过遇到不会的题,高中生总还是会去问老教授,老教授只是瞟了一眼,就说:“你先微个积分,哦,不对,你们高中时没学的,让我想想,该怎么做。”
老教授教起人来很有耐心,听说只是医院的元老级别的人物了,医生护士都是认识她,儿子和儿媳每天下班了都会来看他。
毛胜男见过他的儿子,黑框眼镜,常年穿着一件加绒的格子衬衫,前段时间冷的时候,就套上一件齐膝的大棉衣,进了医院,暖气一烘,就脱下。
儿媳妇瘦瘦小小的,说什么话都是“爸”啊“爸”的,看着特别乖巧。
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毛胜男看着有些陌生。
今天周六,外头车水马龙,多的是来探望病人的家属和好友。
毛胜男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她靠在窗边,看着楼下蚂蚁大小的人来来去去,抱了一个粉红色保温杯,喝了一小口温水,这保温杯,还是季燃特意给她买的,上头一只小猫咪,季燃说,女孩子嘛,不是都喜欢这个。
说这话的时候,口气特别像家长说教。
“小姑娘,你男朋友没来”临窗的宋教授靠在床上看报,老花眼镜挂在鼻尖上,仿佛随时会掉下来一样。
宋教授,明显把季燃当做毛胜男的男朋友了。
日日都来探望,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温柔得像是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毛胜男,偶尔毛胜男发脾气的时候,也是耐心安慰着。
其实毛胜男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她最近总是觉得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她一直在努力回忆那天在楼顶抓鬼胎的事情。
可记忆和她作怪,她越追,记忆就越跑。
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却想不来,只能靠别人的诉说来拼凑故事的开头和结尾,是一件让人特别没有安全感的事。
季燃有耐心,是真的,可自己每次问,自己为何会失去记忆,季燃总是拿医生的话来敷衍她。
失血过多,人休克,暂时性失忆毛胜男可不信。
“嗯,”毛胜男回应了一声,“我好得差不多了,他也不需要来了。”
毛胜男和季燃是为了比赛临时组队的,现在比赛赢了,毛胜男的奖金会在三月底到账,季燃的积分也挤进了华中分局寻鬼榜的前一万名。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缘分这个东西,只是在一起的说辞,却拦不住注定要散的人。
宋教授:“我怎么听到昨天他走的时候,说今天周末,要带你出去散步来着”宋教授喜欢聊天,却也懂得浅尝辄止的道理,他笑着,语气轻快,像是玩笑:“吵架了”
风拂短发,毛胜男回头,还未说话,门口季燃一声:“毛老师,今天加班开会呢,来晚了。”
宋教授朝着毛胜男挤了挤眼睛,毛胜男只回了一句:“他不是我男朋友。”
季燃微微一愣,毛胜男已经走到跟前,毛胜男利索地爬上床,腹部的伤口明天就可以拆线了,不过她还是不敢太n瑟,伤口裂开,她又得多睡几天病床。
季燃熟稔地从果篮里挑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今天还是一个苹果一个梨”
医生让毛胜男多吃水果,毛胜男就给自己定下了规矩,每天一个苹果一个梨,季燃都会仔仔细细地洗好削完皮,用小碗端着送到毛胜男跟前。
毛胜男起身,把病床之间的隔断帘子拉上,不想打扰高中生做卷子,问季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季燃捏着水果刀,还没下刀子,人先愣住,认真说:“因为毛老师你也好啊。”
毛胜男好毛胜男哪里好了自己脾气大,容易冲动,人又固执,十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就再也没回去过,这样叛逆的女孩子,在管理局和亲戚朋友的眼里,就是个祸害。
毛胜男闷声:“你别对我这么好了。”
季燃:“为什么”
毛胜男声音更低了:“万一我不习惯没有你怎么办”
季燃听不清了,追问了一次,毛胜男抬头,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我是说,比赛已经出了结果了,月底咱们把奖金分了,就该散了。”
季燃有些着急:“奖金的事不着急,毛老师,我不能一直跟着你吗你说过,我是你的眼睛,可以帮你寻鬼的。”
毛胜男微微一笑:“我从来不带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