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娃子, 饭好咯”,
屋外传来孙秀娟略带喑哑的声音, “奶奶给你把饭端进来嘞。”
“不消得不用, 我出来吃”, 温桃赶紧从床上坐起来,此时利多卡因的镇痛效果已经开始慢慢消退, 比之前还要尖锐的疼痛感从脚趾一直传到她的大脑皮层, 宛如海边涨潮一般层层递进。
“桃娃子你慢点儿,奶奶进来扶你”, 徐秀娟听她说想在外面吃,赶紧放了手里拿着的碗筷, 进房间去扶小孙女。
因为脚趾被纱布包起来大了一圈,原来的小白鞋已经穿不进去, 温桃下了床便单脚站着, 把右脚掌贴在左边小腿上,居然还站的稳稳当当。
“来,小心点儿,看斗哈jio下”, 徐秀娟枯树一般的手臂紧紧搀扶着温桃,“奶奶明天就把那块石板拿出去丢喽,下次天黑不要出去走”
听着耳边老太太的絮絮叨叨, 温桃因为失去记忆的伤感在空气里的饭菜香中消弭,她深深嗅了一口,
“奶奶, 我好饿啊。”
“吃饭吃饭,奶奶今天给你蒸了俩鸡蛋”,徐秀娟把温桃扶到堂屋四方桌前坐下,这才转身回灶台上端做好的水蒸蛋。
半人高的方桌上简单的一菜一汤,一盘炒油菜和一碗蘑菇肉片汤,切的细细的葱花漂浮在汤面上,被蒸发出奇异的香味,温桃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忽然觉得饥肠辘辘。
“来喽,来喽”,徐秀娟把蒸蛋放到温桃面前,“小心烫哈。”
淡黄色的蒸蛋上被淋了薄薄一层酱油,温桃用小勺子舀了一块放进嘴里,嫩滑的口感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好好吃啊,奶奶。”
“好吃就多吃得儿”,徐秀娟眼角的皱纹加深,端了碗挟了一筷子油菜送进嘴里,“你老汗儿爸爸小时候就喜欢我给他弄的蒸蛋”
温桃舀勺的动作一愣,“奶奶”
徐秀娟看向温桃的眼里带着对儿子的思念,“欸,快吃快吃,一会儿就冷了,桃娃子长得像你老汗儿,像得很,像得很”
温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老年丧子的老太太,低着头沉默的吞咽,不过她现在既然已经成了她的孙女,从今往后一定会代替原来的温桃好好孝顺她。
吃完晚饭,温桃被赶去院子里乘凉,徐秀娟收了碗筷回厨房洗洗涮涮,顺便热洗澡水。
这个时候正是蓉城的八月份,夜风习习,温桃单手托腮坐在小板凳上,看着不远处墙角一排整整齐齐的韭菜出神。
头顶的夜空满布星子,月亮就挂在不远处的树梢上,不大的院子被老太太打理的干干净净,单独的灶房外放了几个鸡笼,里面蹲着几只老母鸡。
靠门的一边种了棵正在开花的桂树,在夜色里暗香袭人,两排墙角被老太太用来种些时令的蔬菜,剩下的边边角角被栽上了些不知名的野花。
蝈蝈叫声在墙角此起彼伏,温桃换了只手托腮,她们在这个小县城里还能有这么静谧清幽的环境都是温父战友们出的力。
这一片的老房子因为有房地产商看上,准备拆掉新建一座大楼,但因为徐秀娟不想离开这个儿子从小长大的地方,在搬迁通知下来的时候,第一次主动给韩长洲打了电话,只想保住她最后一个念想,拆了她儿子就没家了,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韩长洲立马派人过来商谈,最后这一片年代久远的老房子被政府规划成了古建筑保护区,徐秀娟每天在老屋门口守着日升和日落,盼望着哪天晚上能有儿子入梦。
“桃娃子,洗澡喽噢”,
喑哑的声音打断了温桃的沉思,双手拎着一大桶热水的徐秀娟弯着脊背,从厨房艰难挪到卫生间。
“来喽”,温桃赶紧单脚跳着过去,回房间循着记忆拿了换洗的睡衣和毛巾,又单脚跳着去了卫生间。
“唉哟,你咋个不等我来,等哈又跳拽了摔了”,
“没得事,奶奶屋头灯亮,我看得见”,温桃冲着老太太讨好一笑,“奶奶我自己洗就是咯,你出去嘛。”
“那你慢点儿,有啥子就喊我,洗澡的时候把jio放在板凳儿上,周医生说不要打湿咯” 闻言徐秀娟也没强要留下来帮忙,替温桃关好门之后就搬了个椅子在外面坐着。
祖孙俩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年,短暂的生疏过后互相都在试探着对方的性情,感情就是在这样的体贴和设身处地中相处出来的。
“好,我晓得咯”,
“天上的月儿亮弯弯,我的儿啊你在何方,娘的心啊念得慌”
坐在门外的徐秀娟嘴里哼着蓉城小调,手里拿了一个晒过的干玉米慢慢剥着,这是屋外那几个老母鸡的口粮。
是夜,温桃伴着徐秀娟悠长的调子入眠,连脚趾上的疼痛都减了不少。
“桃娃子,走,该去医院换yo了”,吃完早饭又把房间收拾了的徐秀娟利索的把院子里停着的小三轮拉到大门外。
“还要去换呀,不用了吧奶奶,我都觉得要好咯”,温桃穿着双人字拖从堂屋出来,她现在提起去医院换药心里就发怵。
想起第一次去换药的场景,她两条腿都忍不住打闪闪打颤,当时纱布最里面的油纱已经和甲床上的血肉黏在一起,用生理盐水泡了几分钟后就直接撕开,疼到她差点儿厥过去,可以说那是温桃经历过的最痛的一次。
“不得行,还是要去看哈,你马上就要上课咯,不能耽误你学习”,徐秀娟从黑色挎包里拿出钥匙锁了大门,
“快爬上克,早点儿去人少一点。”
温桃挪上去,小三轮里放了一个小板凳,“奶奶那我一个人走过去也可以嘛,你就不要去了,怪热的。”
老太太蹬三轮儿用的劲儿她看着都怕。
“不要给我啰嗦,快走咯”,
“噢”。
“嘿哟,丫头来了”,正巧今天又是周民值班,“你们先进去坐着等会儿,我看完这个病人就来。”
“要得,周医生你忙,我们不慌不急,先进去等你”,徐秀娟带着温桃熟门熟路的进了换药室。
周民把手上的病人处理完之后直接进了换药室,拉过一边的凳子坐下,“来,脚搭上去我看看。”
温桃立即把脚放在治疗床前的架子上,自个儿先小心翼翼的揭了外面的纱布。
周民戴了手套,作势要去揭最里面的那层,“这么多天甲床应该差不多长好了不会渗血,一会儿我给你们开瓶碘伏和几包纱布带回去,自己学着换,不用来回跑医院这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