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刑部的折子放在了康熙的案前。
和阿灵阿所述大差不差, 帅颜保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虐杀妾侍,欺瞒夺子,帅颜保知情不报且前御史弹劾时有欺君之处。
刑部拟帅颜保福晋斩, 帅颜保夺官流放。康熙让人去刑部大牢瞧了瞧帅颜保福晋,回来说是疯疯癫癫人事不知, 于是提笔赐帅颜保福晋自尽,帅颜保流放。
据说圣旨传出去那日,索额图闭门谢客,索府门前连只麻雀都没有叫唤。
而太子的毓庆宫换了两套瓷器, 按照太子的奶公凌普对内务府总管海拉逊的说法太子宫里侍奉的太监和宫女打架弄坏了不少东西, 这么做实在有辱斯文,内务府赶紧送些新的来,再把人也换一换。
康熙向来纵容太子, 内务府把毓庆宫所要的东西和人列了个清单让康熙过目, 康熙看了一眼后也便同意了。
不过那日午后, 康熙突然吩咐自己要去畅春园住几天,带了德妃还有大阿哥、四阿哥、六阿哥以及几位公主们。
至于太子,他的新师傅汤斌刚刚入京, 康熙吩咐让他们好好探讨下学问, 过些日子再考。
一听说姐姐去了畅春园, 珍珍便也忍不住想要把自己搬到适安园去,顺便好去畅春园探望姐姐和外甥们。
没想到她刚刚让徐莺徐鸾把东西收拾收拾,德妃便派了人来说“七福晋且在府里好好待着, 过些日子再去西山。”
珍珍不解,可传旨的人反复强调,让阿灵阿和珍珍待在京城的府里,其他的一句都没有。
于是阿灵阿和珍珍的日子便如白开水一样的无趣。一个是七品御史上朝议事都没他的份,一个是养胎孕妇每日定点运动健活。
最让人郁闷的是,揆叙得隔三差五去畅春园点卯,于是攸宁和揆叙跟着明珠夫妇暂住在了京郊。
再加上去了毛子国一直没回来的鄂伦岱,阿灵阿每天都在都察院和国公府两点一线,差点没闲出病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五月的暑气飘在京城的每个角落,阿灵阿终于忍无可忍想要搬到西郊避暑时,那天有太监从畅春园来请他。
骑着马来到阔别已久的畅春园,进入了畅春园大宫门后的九经三事殿,这是畅春园唯一一处称得上正殿的地方,康熙在畅春园想要议正事时才会到这里。
阿灵阿一进殿,首先是觉得背脊一凉,他赶紧扫了一圈殿内,除了御前那些大学士重臣,他竟然看见了法喀和颜珠的身影。
他想,怪不得今日浑身发凉,原来是冤家路窄。
法喀夺爵之后人乖觉了许多,今日这样再见阿灵阿也是低眉顺眼连个“讨厌某人”的眼神都没甩。
而颜珠么阿灵阿看了一眼心底摇了摇头,自家这四哥的破身板哟,看着又憔悴了三圈。
待他请完安,康熙露出一副看“儿子”一般慈祥的表情说“小七也是稳重了许多啊。”
被康熙一路嫌弃、动不动揪耳朵的阿灵阿浑身一凛,下意识看向康熙,康熙的眼底立马闪过了一丝“警告”。
阿灵阿立马收回目光,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做谦恭之状,配合着康熙演到“万岁爷对奴才恩重如山,多次提点、训示于奴才,奴才不敢忘圣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御前马屁精阿灵阿如是想。
果然康熙满意点点头,继续端着欣慰的笑容。
这么一来一去,殿内的气氛就着实微妙了许多。
康熙扫了一眼群臣说:“行了,正主也来了,刚才议的事接着说。”
明珠清了清嗓子,接口道“如万岁所言,国公之爵位承先辈之功,启后辈之劳,在其位,当为朝廷效犬马之劳,上可慰列祖列宗与功臣,下可做天下朝臣宗亲之表率。奴才以为,遏必隆第七子阿灵阿,正室所出嫡脉所在,其又年少有为,前有科举功名后有江南之功,可承袭遏必隆之爵位。”
阿灵阿这下明白了,原来是为了他便宜阿玛的国公爵位啊。
瞧瞧,明珠一番慷慨陈词以后,法喀就是埋着头周身都散发着怨气,颜珠本来苍白的脸还挂上了两滴冷汗,颜珠的老丈人佟国维脸上就跟被拍了煤灰一样苦。
看看明珠说话这腔调,先是嫡子把法喀和颜珠两个侧室所出踩一脚,再是年少有为把法喀这个法制咖踩一脚,再是功劳科举把颜珠这个当差都要生场大病的病秧子踩了一脚。
鉴于明珠踩得太狠太猛,阿灵阿决定立马跪下来自谦一番“奴才当不起。”
“起来起来。”康熙挥挥手示意他别跪着说话,“当不当得起以后就知道了。”
康熙的话都说成了这样,那便是已下定决心的意思。
佟国维略有不甘,他问“万岁爷,阿灵阿已有一等轻车都尉之爵,这与国公爵不知如何并处当年封爵时,此爵位乃为遏公军功所得,国公爵位乃为图尔格军功所传,万岁爷念军功不可忘一分为二,如今是否依然如此。”
佟国维这是在疯狂暗示,好不能给阿灵阿全占了啊我女婿,你瞧一眼好歹分一杯羹
哪想康熙当起睁眼瞎已经是驾轻就熟,他一挥手似乎就挥去了自己小舅舅的暗示,轻描淡写地说:“额亦都一门爵位够多了,就二者合一,阿灵阿升为一等公吧。”
佟国维脸涨得通红,可康熙却一副“朕乏了”的表情。
他懒懒说“今日散了吧,此事让礼部去拟旨吧。”
说罢他就自己先“溜”了。
阿灵阿瞧着康熙迅速抽身的背影,再看看佟国维那气急败坏的表情,大约知道自己来前,御前是如何唇枪舌战。
九经三事殿出去走二十步就能出畅春园,可佟国维那个老狐狸偏偏走得极慢。
阿灵阿没几步路就走到了他身后,佟国维回头捋着胡须呵呵一笑说“小七爷往后可要鞠躬尽瘁啊”
讽刺小爷
阿灵阿端起笑容恭敬地回了一句“我和佟大人报效朝廷的心自是一样的。”
佟国维噎了噎,甩甩袖子出了宫门。
阿灵阿看看走在后面的法喀和颜珠,也不搭理他们,自己骑马回府了。
圣旨当天便由人送到了国公府,同时内务府的堂倌陪同阿灵阿亲自打开了挂在国公府大门上的锁。
当初由八抬大轿抬着从国公府大门入主正房,后来又被侧室鸠占鹊巢挤兑到后院逼仄的角落,十余年后又能仰首挺胸作为国公爷的生母回到前院。
于巴雅拉氏来说,人生真像是一出起起伏伏的大戏。
这天一早,全家聚在巴雅拉氏屋中用早点,巴雅拉氏刚咬了一口烧麦,突然眼泪从眼眶里滑出来。
可她偏偏又没放下筷子,一边落着泪,一边又倔强地一口一口咬着烧麦。
珍珍他们几个做子女的如何不明白巴雅拉氏的心情,纷纷放下了筷子围在她身边。
“额娘,咱们好好的用个早点,别哭嘛。”
珍珍夹了一块奶酪酥放在巴雅拉氏的碟子中,拿了帕子替她擦着眼泪。
巴雅拉氏握住她捏着帕子的手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
良久才吐出一句“我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一日”
苏日娜忙又替她盛了一碗绿豆粥,“额娘,什么叫没想到呀,你忘了你把我接回家的时候同我说什么了”
巴雅拉氏泪眼朦胧地瞅着小女儿,不明就里地问“我那时说什么了”
苏日娜故意卖了个关子,阿灵阿和珍珍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看。
苏日娜从后环住巴雅拉氏的肩膀说“额娘说,哥哥天赋异禀,他日一定会出人头地,到时候咱们跟着他都能过上好日子。”
本来是劝巴雅拉氏,可说到最后几个字,苏日娜自己也红了眼睛。
想想那些年,她在佛前,额娘哥哥在府中,两地煎熬、同患共难,谁也没有想过能这么快扬眉吐气。
母女俩抱着伤怀,而阿灵阿则插科打诨,他得意地挑挑眉大声开始嚷嚷。
“那是,你们瞧瞧,我三年就考上了举人,一年不到就给皇上收了六百万两税银,出仕不过两年就把阿玛的爵位给挣回来了,可不是不出世的奇才”
巴雅拉氏伸手打了下阿灵阿,说“臭不要脸,从小就不知天高地厚就算真是不世出的奇才也没有你这样大声嚷嚷的,丢不丢人,你媳妇还坐你边上呢。”
阿灵阿挺着胸说“额娘,这有什么丢人的,再说了,我媳妇平时也这么夸我。”
珍珍差点没被口水给噎着,她抬眼瞧阿灵阿,阿灵阿猛对她眨巴眼,珍珍娇媚地瞥了阿灵阿一眼,转过身笑着说“是啊,额娘,可不是这样。我呀,天天就在家里夸他,一天不夸浑身不舒服。”
她边说着,手暗暗伸到桌子下面,狠狠地往某人的大腿上拧了一把。
阿灵阿险些嚷出来,珍珍眯着眼,笑问他“是不是,国公爷”
阿灵阿顶着背后的冷汗,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容。
“是呢,福晋你说得都对。”
珍珍又夹了一块巴雅拉氏最喜欢的三丝春卷到她碗里,说“额娘,等会儿我们用过早膳就先去前院看看。”
阿灵阿道“是啊,额娘您不急,让我们先过去看看。前院被他们占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被他们糟蹋成了什么样,等会儿我俩带人过去,先把该扔的全都给扔了。”
巴雅拉氏连连附和“对对对,全扔了除了你老子的东西外,其他统统都给扔了。”
阿灵阿撑着腿笑了。
“是,额娘说的极是,等会儿就全扔出去,保证没有一件让额娘不顺眼。”
清朝爵位之中“一等公”是非爱新觉罗家的人能封到的最高爵位,在康熙年间一等公更是稀少,连开国五大臣之一的董鄂何和礼也只是三等公。
故顺治年间就是一等公的遏必隆留下国公府是北京城里除了各王府外数一数二的府邸。
进了三间阔的正门后,先是庄重威严的石雕狮子影壁,之后又加盖一道府门,再是一座御赐汉白玉影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