勺子哐啷当掉在了药碗里, 攸宁喜极而泣地抱着太后。
太后抚着她的后背说“告诉我,七福晋的伤几分真几分假”
攸宁不好意思地说“太后圣明,三分真七分假。”
可她又急急补充“但太后, 当时情况真的是紧急,若不是珍珍急中生智跳了下去, 我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来见太后了。”
“京师重地, 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岭, 这样的地方能被这群人追杀, 能算是小事吗”
太后咬牙切齿,拍在了自己的床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是天大的事这群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在作死”
攸宁不意想太后竟然比她想的还要深, 她怯怯开口问“太后,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逼皇上逼的太狠了”
攸宁垂头思考了会儿,然后小小地点点头。
太后刚才明明是为她受惊生气, 可话里话外都是皇帝对不起宗室公主, 口口声声都是朝政祸及后宫。这话从太后嘴里说出是对皇帝极重的指责, 攸宁看见皇帝离开的时候, 脚步都明显沉重了许多。
“今儿是明珠的事, 他们便能在京郊想要抓贵夫人。那明儿上及亲王贝勒,他们是不是要抓公主后妃再上去,他们想干什么”
太后郁郁长叹“咱们的万岁爷啊,年幼痛失双亲,养就了对内里事情的犹豫性子。亲贵闹事犯错,都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从来不会殃及性命,甚至过几年就能官复原职,一如往昔。”
攸宁仔细想了想从小到大在宫里看过的许多事和人,不由赞同了太后的这番话。
“先帝对诸王贝勒过于不信任,对满洲亲贵过于苛待,重汉轻满是不妥。但咱们皇上这样迟早也会自食后果,”
攸宁靠着太后说“您这番肺腑之言,皇上会明白的。”
“嘘,我说不合适,得让他自个儿悟去吧。”
攸宁腻着太后说“太后,我以后和您多学学。”
太后怀抱着她问“学什么你和我多学学怎么做富贵闲人好不好”
攸宁嘟嘟嘴,“那我还想学学您的见识呢。”
太后拍着她说“哪有什么见识,在宫里活久了就什么都明白过来了。还有你,可别以为自个儿这回做对了。”
“啊”
攸宁抬头惊讶,太后笑着点她,“急中生智是对,那是被逼到了眼前不得已。可明珠家事,即使你是明珠的儿媳,也别掺和过深了。”
“这我知道,我只与揆叙过日子,明珠怎么争抢,我不会帮忙。”
但攸宁仔细想想又说,“太后,往后的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旁人若拿我夫君做筏子,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太后到时候多多原谅我吧。”
皇太后无言,只是轻轻拥着自己的这个孙辈。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对没有亲生后代这件事有多少遗憾,可每当她见到攸宁,想起早逝的柔嘉,想起过往的种种,总会淡淡地浮起释然、幸福与哀伤。
她一直抱着攸宁,直到最后轻轻说“我知道了。”
这边攸宁和巴雅拉氏在太后面前一唱一搭,太后对着康熙勃然大怒正把事越闹越大,往罪大恶极里定性的时候。
德妃和四阿哥胤禛以及随行的太医、宫女、太监,一群人急匆匆地赶到了适安园。
珍珍这会儿是“躺”在床上起不来,出来迎接的是明相夫人觉罗氏和匆匆赶来的塞和里氏。
德妃红着眼圈,一边掉眼泪一边问“额娘,珍珍在何处,伤得如何,人这会儿可清醒了没有”
塞和里氏看大女儿急成这样,忍不住在心里把小女儿骂了一通。
这瞎胡闹的孩子,也不晓得悄悄往园子里递个消息,瞧她姐姐这急的。
她不是擅长撒谎的人,勉勉强强露了个伤感的表情,说“回娘娘,人,人在屋里头躺着呢。”
觉罗氏夫人有心帮忙,上前来对德妃道“娘娘,公夫人伤得重,受不得喧闹。臣妾看娘娘带了太医来,不妨就请娘娘、四阿哥和太医进去看望,其他人还是留在院子里等娘娘吧。”
德妃心里慌得没了神,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点头。
她身边的胤禛倒还算镇定,打进适安园后就在东张西望,眼睛时不时打量眼前这些人的神色。
这会儿在不动神色地观察了觉罗氏夫人和塞和里氏好一会儿后,心里暗暗有了些想法。
他扶着抽泣的额娘走进姨母的内室,迎面飘来一股浓浓的跌打药膏味道,里面还混杂这一股呛人的血腥气。
床边的几案上还十分应景地摆了一只装满血水的铜盆,一块染血的松江布歪歪扭扭地从盆中延出,滴滴答答地淌着血。
德妃的心一下被揪紧了,嘴里喊了一声“珍珍”就要扑过去,脚下却是一软。
还好四阿哥眼明手快地扶住她,“额娘,姨母重伤在身,还是先让刘太医过去瞧瞧吧。”
他扶着德妃到暖阁对着架子床的南炕上坐下,带着太医到珍珍床边。
在阿灵阿的提点下,珍珍火速让徐家姐妹把适安园离能翻出来的白布都翻了出来,撕成一条条后往身上裹。
现在躺在床上的她,除了眼睛还露在外头,四肢包得是严严实实的,咋一看真和木乃伊没什么两样。
胤禛瞧见这架势也有些被唬住了。
他到底不是阿灵阿,阿灵阿同珍珍青梅竹马从古到今臭味相投耳鬓厮磨几十年,对自个儿媳妇的本事是一清二楚,用脚后跟也能猜出珍珍想干什么。
而四阿哥胤禛看着这血淋淋的惨状,是真的有些犹豫和害怕起来,难不成他刚才真的想错了姨母是真的惨遭不幸了
“刘太医,你上前替公夫人看看吧。”
“对对对,刘长卿你赶紧,治不好我唯你是问。”
刘长卿是德妃惯用的太医,过去六阿哥调理身子、德妃生产调养,多年都是他伺候过来的。
刘长卿听到德妃的威胁,似乎是听了千八百遍了倒也不大在意,淡定地坐上徐家姐妹给他搬来的小凳子。
刘长卿挨在床边,轻轻把手搭上珍珍露出来的一寸手腕。
刘长卿乍入屋内,看见躺着的公夫人这副装扮心里是惴惴不安,这看着明显是五脏六腑都被摔伤的样子啊。
可手一搭上脉搏,脉息强而有力,这身子分明是壮如牛,哪有一点受伤的样子。
“呃呵呵。”
他忍不住尴尬笑了笑。
胤禛一直站在他身边观察他的表情,看他脸上露出那幅熟悉的尴尬笑容,心中顿时长舒一口气。
“刘太医,公夫人可是心脉受损,脉息微弱,五脏六腑隐隐有受损的迹象”
刘长卿一抬头,只见四阿哥嘴角噙着笑瞧着他,手冲他微微一摆。
这画面太过熟悉,多少次六阿哥头疼脑热呼爹喊娘的时候,四阿哥都是这么噙着笑瞧着他问“刘太医,我六弟可是当年脾胃受损,脉息微弱,故而身体畏寒怕热虚不受补需要细细调养”
在宫里当太医光有技术那是不够的,还得脑子灵活,情商高,跟着主子千万千万不能逆向而行。
尤其是在德妃这种宠妃座下做太医,刘长卿多少年炼就了那主子们想生病时就得病入膏肓,不想生病了就得缓缓康复的医术。
反正六阿哥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的,这回不多公夫人这一个。
于是他忙不迭地点头道“是,四阿哥说的是,正是如此。”
德妃听到这话,忍不住在两人身后抽泣起来。
四阿哥又问“那可治得好”
他在说这话的同时又给刘长卿使了个颜色。
刘长卿道“虽重,却不危机,好好服药调养,两三个月就能好转。”
四阿哥满意地点点头,默默挡住额娘的视线,把腰间的玉佩给了刘长卿
这意思无非是再次合作愉快,刘长卿。
“那你且去开药方吧。”
刘长卿带着一脸“沉痛”的表情随徐家两姐妹出去了。
四阿哥走到母亲身边,刚想同母亲说“姨母没事都是装的”。
可德妃看屋里没了外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扑倒了床上,抱着妹妹失声痛哭。
“珍珍,究竟是什么人害你伤得那么重,你开口告诉姐姐啊,姐姐定让皇上替你做主,天涯海角姐姐也要把那恶人抓着,替你报仇。”
四阿哥哭笑不得地去扶母亲,嘴里安慰着“额娘,姨母她没事的。”
德妃哭的梨花带泪,回头对儿子说“怎么没事,你看看你姨母伤得那么重,刘长卿什么医术啊,他都说了,她心脉受损,五脏六腑都伤了还有她到现在都没醒,会不会,会不会别的地方还有没诊出来的伤”
四阿哥刚想开口,床上裹得和木乃伊一样的珍珍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灿烂地一笑。
“姐姐,我真的没事。”
德妃一下愣住了,眼泪悬在她倾城倾国的脸颊上都忘了去擦。
珍珍瞧姐姐满脸的泪痕,这会儿才觉得这装得有些过分,心里发虚,“嘿嘿”笑了两下,指着手上绑着的白布条说“这些都是假的啦。骗骗外头人的。”
德妃眼珠子动了动,似乎终于是回过神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这一明白,眼底的伤痛和担忧立刻是变成了怒火,想也没想,举起手就去揪珍珍的耳朵。
珍珍这下是疼得真想哭,又不敢大声嚷嚷怕外头人听见,只能哭丧着脸哀求。
“好姐姐,亲姐姐,手下留情,疼疼疼疼。”
德妃气得柳眉倒竖,瞪着一双桃花眼骂道“疼,你还晓得疼装得可真相啊,知道我在园子里知道的时候急得差点昏过去吗知道我为了你流了多少眼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