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望着晴子。晴子看上去非常镇定,并没有因为静漪的态度而即刻失色。这倒令静漪稍觉意外。她细观察晴子。她脸上虽有凄容,但也不过火。那对发红却仍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更多的是坚强和斗志梅艳春进来送茶水,晴子甚至顾得上等她放妥,轻声说了谢谢,才又对静漪道:“程院长,阿部先生做事,十分讲求效率和效果,有时未免失些风度。还请程院长看在他此时在危难之中,以医者之心,出手援救孟颂华医生有‘神仙手’的美誉,经他开刀的患者,存活下来的可能性非常之高孟医生将我们拒之门外,这程院长,我们该如何说动孟医生”
晴子虽没有很完全说出实情,静漪听到这里也明白阿部春马的伤情属于危重当然不假,至于非要找到慈济来,恐怕也是因为他的身份,许多医院根本不愿接收他
静漪还未表态,晴子就当作她在思索如何回绝他们的请求了。她低了头。
静漪看了晴子,仍是没有立刻出声。
晴子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了病例来双手递给静漪,说:“程院长,请看在我这名家属如此走投无路的份儿上,读一下我先生的病例再做决定。好么”
静漪将病例接了过来。
她迅速翻检着病历,大致上了解了阿部春马此时的情况。的确是伤的极重。她说:“阿布太太,我坦白说,这虽不是我的专项,仅从病例上来看,即便是动手术,风险也极大。恐怕上海滩的中外医生里,没有愿意冒这个险的。”
晴子从容镇定的神色淡了几分。她紧抿着唇,过一会儿才问:“真的么”
静了片刻,静漪说:“做医生的无不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尽力救人的,阿布太太这一点请放心。孟医生既是没有接诊,想来是有他专业上的判断。我尊重医生的判断,不能强令其违背科学和意志做出他人为并不适合的治疗。请您谅解。”
译者替晴子翻译这几句话,颇用了点儿时间。
晴子听后,稍稍一顿,对两位随行说了句话。
静漪倒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晴子是打发随行人员先出去。静漪将病历置于茶几上,看着晴子。晴子在门关上之后,直视静漪。静漪靠在木椅上,身体微微前倾,雪白的医生袍下是浅浅的玫瑰灰色丝绸洋装,戴着细细的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既斯文又美丽晴子停了好一会儿才说:“陶太太,我知道春马君最近的很多行为并不妥当。我代他向您道歉。”
静漪说:“阿部春马是你的先生。”
“是的。我们还在新婚。出了这样的事他事先似乎是有预感,早两天告诉我,已经写好遗嘱,一旦他遭遇不测,帝国医药在中国的事业将由我全权负责。”晴子说。
电光石火之间,静漪意会到晴子的意思。
晴子点了点头,说:“帝国医药的阿部会长,只有春马君一个孙子。也就是说,春马君是帝国医药唯一继承人。往后的事情我不敢想象,但是现在既然由我负责帝国医药在中国的事业,我会牢牢把握机会我不为自己,也要为了我的一郎有个幸福的生活尽我最大的努力。所以春马君不能死。”
晴子最后这句话声音极轻,然而分量却十分重。
静漪听不出晴子语气中有什么感情色彩,也听不出悲伤,相反的,最令她感到惊讶的,还是那份坚强与不屈服,甚至是狠绝。这让她陡然间心底生出寒意她的确是认得晴子。但也只是认得,她并不了解这个女人。
“圣玛丽的沈约瑟医生并不逊色于孟医生。”静漪说。
晴子立即道:“沈约瑟医生明确表示他不会为日本人看病。手枪已经抵到太阳穴了,沈约瑟医生宁死不屈。我不能勉强一位意志如此坚定的医生做他不愿做的事。”
“我同样也不能勉强我的同事和下属。”静漪说。她当然明白,在上海之外,众多日本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这些年来积累的罪行,总有这么一个时候,由个别即便是没有过犯罪行为的日本人偿还
“陶太太,我有个条件,您听一听如何”晴子问。
静漪微微一笑,说:“且慢,晴子小姐。”
晴子顿住。
静漪说:“在你提条件之前先听我说几句话吧。我想你是有所误会了。”
“是误会吗”晴子轻声问。
静漪神色平和,说:“看来的确是有所误会。你误会我们或许因为阿部先生的国籍和身份,不对他采取救助。”
“陶太太,我明白现下的情况,就是如此。这一晚我们遇到了许多推诿拒绝,并不只是因为春马君伤情严重。医学上的事我的确不很清楚,可是他们的态度我很清楚。”晴子说。
“做医生的,无不以病人安危为先。晴子小姐为阿部先生着急的心情,我亦能体会。但若怀着这种想法,未免看低了我们的医生。”静漪说。
晴子怔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陶太太,论理我确实不该麻烦你。但是这种情形,我只能求助于你了”
“我不是怕麻烦的人,晴子小姐。”静漪温和地说,“只是医院有医院的规矩。”
晴子望着她,说:“帝国医药不会谋求与慈济的合作。我在帝国医药负责一日,帝国医药与慈济井水不犯河水;我在沪上一日,力保陶太太一家安全”
静漪说:“但你在帝国医药的地位,如何保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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