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坐在卢南樵身边,身上依然穿着那身“小旧短”棉衣,两只长辫也因为跟人撕逼,碎发蓬乱。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小木梳,解开皮筋,重新梳理整齐。
卢南樵不满:“新衣服呢?”
“还没来得及做。”
借口!
真相是她嫌供销社的料子“土气”,想去沪城看看。
卢南樵却信以为真,又问她:
“你跟你爸,真的是去沪城走亲戚?”
“我爸这么说滴,他说是就是呗,我还是孩子,不懂。”
甩锅甩得溜,卢南樵不满她的敷衍,刮她鼻尖:
“人小鬼大!”
这场面,旁人不觉得什么,朱一飞气歪了鼻子:
妈滴!老子摸你立牌坊,旁人摸你笑呵呵,死丫头片子……你给老子等着!
甘露浑然不觉,就真听到了,也当他是败犬哀嚎。
她问卢南樵:“买一台缝纫机而已,你把票给朱一飞,让他自己去买,干嘛还陪他跑一趟?”
“不只是买缝纫机,还要把那几辆自行车、收音机、手表都一起买回来,这是紧俏物资,有钱有票也不一定就能买到,需要我过去找找熟人。”
甘露惊讶:“有钱有票,也不一定能买到?!”
那她跟傻爹两眼一抹黑,没关系没熟人,岂不是悬了?!
甘露纠结的时候,车上的售票员用吴侬软语报站,提示乘客车辆抵达沪城。
甘露瞬间激动,扑向车窗方向。
因为天冷,玻璃上蒙了一层雾气,白濛濛看不清楚,她胡乱擦了几下,露出一片可视空间,贪婪地看向道路两旁的行人和车辆。
白云公社不常见的自行车,在这里挤满街头。
男男女女车技娴熟,年轻小伙看见有漂亮姑娘经过,胆大地玩起“大撒把”,炫技吸引眼球。
小伙们的着装,依然是灰、白、黑、藏蓝、军黄为主,姑娘们的服装却变幻多姿。
长短不一的风衣、各种款式的毛衣、裤裙、围巾、丝巾、手套、发饰……琳琅满目,用尽了小心思。
甘露最惊讶的,是她们佩戴的“假领子”。
这种后世早就不复存在的古董饰品,无论是针法、配色还是款式,都透着70年代特有的活泼时髦。
明明一身灰扑扑毫无靓点的旧衣服,因为多了一副精心编织的“假领”,就陡然鲜活明媚起来。
不止年轻人,发福的大妈大叔、皓首的老头老太,举止穿戴也不马虎,那种内敛和雍然,甘露也是服气滴。
凭心而论,小仙女“甘露”见过更多的繁华世相,拥抱过自由女神,剪刀过埃菲尔铁塔,畅游过迪士尼乐园,膜拜过梵蒂冈教堂。
但眼前的场面,同样是一个时代的菁华,值得铭记和回味。
距离过年还早,但沪城街头,已经悬挂起一溜溜喜庆的灯笼,各种口号、标语、旗帜迎风招展。
有轨电车、公交车来来往往,进站滴滴,出站铛铛,一片繁忙景象。
售票员面对蜂拥而上的市民,眼神比鹰隼还犀利,谁哪一站上车,哪一站下车,想逃票没门,想少买几站的票,也没门。
那是经年累月奋战出来的经验,嘴上不急不躁,以理服人,手上票价、钱夹轮番变换,忙而不乱。
……
甘露看得目不转睛,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趴到卢南樵腿上,把他当人形托架用了。
好在其它知青久别返乡,蜂拥挤到车窗前看热闹,没谁察觉到她姿势尴尬。
还是卢南樵轻轻捏住她的发辫:“小丫头,看够了没有?”
“没有!”
甘露怼回去,盯着对面气派典雅、民国风味浓郁,占了两面路口的国营第一百货商店流涎水。
“买买买”这种喜好,并不因为有木有淘宝而改变啊啊啊。
甘露恨不得立刻冲下客车,冲进商店一饱眼福,买不起,就看看也是好滴呀。
甘露终于回魂的时候,汽车已经缓缓进站,道路两侧只剩下高高的围墙,再无热闹可看。
她意犹未尽,随手乱捶几下发泄不满,却招来卢南樵闷嘶一声:
“小丫头!你……想谋财害命!”
甘露低头,了然,原来自己错捶了人家不可言说的部位,赶紧道歉:
“不好意思,卢主任,我不是故意的,很疼吗?我替你吹吹……”
她狗腿地弯腰凑上去,不但吹,还两手并用,按摩了好几下,替“领导”缓解疼痛。
结果,卢南樵似乎更疼了,牙关都咬紧了,面色也变得古怪。
尴尬时刻,四周的喧嚷声陡然模糊,偌大空间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