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七年前被铁路文工团除名,遣返原籍。”
甘露了然。
当年甘金花不承认跟甘大海是姑侄,不承认出自芦庄,借口入戏班时年幼,大而化之地说自己是“白云镇”人。
而白云镇,就是现在的白云公社。
卢南樵身为现任公社革委会主任,对甘金花负有“监管”责任,她跳楼自决,他恰好在沪城,便过来看看。
有这么一层关系,甘露父女俩的出现,便不那么突兀。
天黑夜寒,住处还没着落,卢南樵去跟军管队的人商议,当晚在招待所开了两间客房。
“我跟你爸住一间,你自己住一间,明早都跟我一起离开。”
是非之地不久留,何况还藏着掖着那么多秘密。
晚饭是甘露下厨,炖了后臀肉,煮了水荸荠,土鸡蛋被朱一飞踹碎一大半,剩下几颗完好的,蒸了一碗荠菜蛋羹,炒了一盘山木耳。
她忙活的时候,进来一个高个青年,细眉细眼,打扮得像电影演员,一身行头全是顶配,气质桀骜落拓,冲着她的后背冷嗤:
“你们这些积极分子,整天鼻孔朝天,也肯弯腰伺候资狗了?真是稀罕,不怕回单位被清算,说你阶级立场不坚定?”
甘露气恼,怼他:“那些张口闭口骂自己是狗的人,我当然不屑伺候,我帮扶的是人。”
高大青年一愣,没想到她这么伶牙俐齿,转身走了。
甘露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这人翘着二郎腿,坐在饭桌旁等开席,姑奶奶没有撵人,卢南樵也没有。
她心里惊咦,脸上不动声色,把餐盘碗筷都摆出来,五个人团团围坐,尬吃半个钟头。
餐后水果,除了当季的水荸荠,还有白天“难友”们送来的香蕉、橙子、布林果、山柿子。
11号院的房客,物质生活颇为丰富,精神生活极端尴尬。
甘露去走廊尽头的公用厨房做饭,来回几趟,几十米的距离,就看见好几个疑似蛇精病。
有人对着镜子自言自语,笑容诡谲;有人盛装丽服,围着长背椅跳舞;有人双目呆滞,状若僵尸;有人胡子拉碴,有人嘿嘿怪笑……
心理素质差一点的人,直接会被吓得做噩梦。
高个青年还算有眼色,吃饱了就回隔壁屋躺尸,甘露怀疑,下午那首“明月千里寄相思”就是他唱的,嗓子挺棒,人品刺头。
甘金花住的这间“客房”,是一个直通通的大套间,“丄”字型隔开,后边十几平米是卧房,前方左侧是小客厅,右侧是卫生间,能洗澡。
相当奢侈了,难怪惹人眼红嘲讽。
甘露猜测,“姑奶奶”能享受这些,远在万里之外的霍阿旦功不可没。
不管他跟“师妹”有无私情,二十余年如一日的坚持,便是恩爱如夫妻、舔犊如父子也未必能够。
房间里,卢南樵帮忙收拾碗筷,一起送去厨房清洁干净,放进属于甘金花的那个橱柜里。
“丫头,你爸跟他姑妈有些私房话要说,咱们去楼下转转。”
甘露嗯嗯,傻爹骨子里还是把她当小孩子,很多事避开她,姑奶奶也不熟,不可能一照面就亲密无间。
数九寒天,吐气成霜。
卢南樵脱下披着的军大氅,裹在她身上,暖洋洋的体温袭来,甘露舒服地眯起眼,狗腿地道谢:
“今天……多亏了你。”
“军管队一给我打电话,我就怀疑,那俩‘热心群众’就是你们。”
甘露不明所以,起码在车站分别的时候,她跟傻爹还没露出马脚吧,凭什么这么认定?
卢南樵察觉她不服气,笑得诡谲:
“丫头,你跟你这个亲戚,长得很像你知道吗?尤其是一双眼睛,嗓子还都那么好……”
原主的嗓子,确实是好,甘露穿剧以后也是服气的,当成“福利”悄咪咪昧下了。
卢南樵却想偏,把甘露那晚唱的“狂浪生”、“盛唐夜唱”的出处栽到甘金花这儿。
甘老板是昆曲名伶,扮相艳绝一时,唱腔风靡沪上,甘露是她的侄孙女,一脉相承,能唱出昆味浓厚的山歌俚曲,毫不稀奇。
卢南樵这般认定,也无太大偏差,甘露毕竟是穿来的,不晓得原主的情况,也许人家真的就会唱。
扯不清楚的事,甘露直接无视。
卢南樵却正色告诫她:“你跟这个亲戚的关系,一定不能暴露,否则会有很多麻烦,你爸这次贸然找上门……一言不慎,就得惹祸上身。”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喜欢收藏一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