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村里一住三四年,哪还不明白姐夫憨厚有余,手段不足,斗不过李得魁?
“山腰夜扑未遂”这种事,空口无凭,老驴头当场就拍胸口保证:他啥都没看见,她敢张扬出来,除了毁自己名声,伤不了恶人分毫。
李得魁有恃无恐,一次不成,还会再找机会。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轻易被酒鬼爹诳回埠头公社。
夜色渐深,甘露后天还要期末考,没急着捣鼓她从第一百货买来的宝贝,只把东西从大竹筐里挪到樟木柜里。
阮红菱却兴致勃勃,把她从沪城带回来的皮箱打开,显摆给外甥女看:
“这些漂亮衣服,都是我自己赚钱买的,还给露露你买了几件……姐夫的也有。”
甘大海笑呵呵,正围在一起试穿,院门突然被人嘭嘭猛砸,夹杂着一个老男人的暴戾咒骂:
“你个欠揍的臭丫头!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敢跑出来偷汉子?!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污言秽语,听得甘露皱眉。
阮红菱更是吓得脸色唰白,惊惶躲到甘大海身后。
甘家的门板并不算结实,嘭嘭一顿猛踹,几乎散了架,门轴也移了位,再也挡不住人。
月光下,一个满脸胡子拉碴的老男人,用力扛起门板,往旁边一推,硬挤了进来。
甘露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模样,猜测这就是她的便宜外公,阮德贵!
旁边紧跟着他的中年妇女,是他的续弦老婆郑彩娥。
夫妻俩踩着大雪,从埠头公社先赶到白云公社,再转搭顺路车,紧赶慢赶,半夜了才摸到芦庄,直奔女婿家。
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忽悠阮红菱跟他们回家去。
郑彩娥一脸慈母:“红菱呀,能嫁到城里多不容易?村里不知道多少人眼气,你可别犯糊涂,惹恼了梁家,真不要你了,你咋活?”
“靠自己的双手活呗,我在生产队里,啥活都会干,还会踩缝纫机做衣裳。”
阮红菱怼继母,酒鬼爹怒了,扬起巴掌要扇她:
“你个不知死活地臭丫头!这事就由得你胡来啦?乖乖给我滚回去,给你婆婆下跪赔礼,求人家饶了你,不饶你就跪死在那儿!死了也得埋在他们老梁家的祖坟里!”
甘露醉了。
这哪冒出来的渣爹?直癌晚期,放弃治疗的蛇精病!
单看卖相,这渣爹相当不错,高个子,长方脸,白面皮。
可惜是个酒鬼,毛孔粗大,鼻子烂糟糟一团,呲一嘴黄牙,开口说话臭烘烘唾沫喷溅。
“剑眉星目”居然能长在这种人脸上,默哀三分钟。
他看向阮红菱的眼神,响尾蛇一样森然,一副不听话就咬死你的狰狞嘴脸。
跟这种人讲男女平等,是浪费唾沫,甘露顺着他的脑回路撸:
“老爷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懂不懂,你女儿成年了,出嫁了,她想干啥,轮不到你一个娘家爹多嘴。”
阮德贵被噎得蓇葖嘴。
对付这种奇葩,就是得用奇葩思路,甘露继续怼他:
“老爷子,照你说的,你女儿已经嫁到梁家,生是他们老梁家的人,死是老梁家的死人,要立规矩也是老梁家来人,你算哪颗葱?”
郑彩娥没想到甘露一个小毛丫头,这么牙尖嘴利,哟一声大惊小怪:
“这是露露吧?长这么大了,姥姥差点没认出来……你小姨她是一时糊涂,该好好劝着,让她回去好好过日子,起哄架秧子图个嘴上爽快,只会害了她一辈子呀!”
甘露呵呵:“你谁啊?哪个牌面上的事儿精?敢半夜跑我家里充长辈?”
郑彩娥吃瘪,满脸褶子绷紧,瞪着甘露:“小丫头!跟谁说话呐?有娘生没娘教是吧?一点规矩都不懂!”
“老妖婆,你们大晚上踹门而入,张口闭口骂自家闺女偷汉子,你们就很懂规矩?我娘生前旁的没教,就教我记住一件事,她的爹娘早就死了,埋了,骨头都化成泥了,谁敢上门冒充,让我乱棍打出去!”
说完催促傻爹:“你还傻愣着干啥?回屋,开喇叭,喊民兵队过来撵人!”
这年月没有娱乐生活,家家户户吃饱了,要么串门子闲聊,要么早早躺被窝,阮德贵两口子一吵嚷,分分钟传遍全村,到处都有耳朵支着听热闹。
甘大海在播音喇叭里召唤民兵队,只是走个过场,让围观村民知道他的态度,知道阮德贵两口子不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