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安装好了,摆放到最东头那间空屋里,阮红菱的床铺,也安置在那里。
甘家屋舍宽敞,一溜五间大瓦房,东、西两侧都是独立间,中间三间是起居间。
当初阮红菱“躲婚”,在甘家一住三年半,几乎把这儿当成了半个家,床铺、用品都是现成的,翻出来洗洗晒晒就能用。
三天前,甘露父女俩前脚离开芦庄去沪上,后脚她就从沪上来了芦庄。
铁将军把门不是事,她知道姐夫习惯把钥匙藏在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开了门,该吃吃,该喝喝。
经过深思熟虑,晚餐上桌之前,阮红菱郑重表态:
“那商品粮、那工作,我都不要了,就要离婚,回公社接着种地……”
时过境迁,那个纠缠了她四年的油腻干部,在她嫁人后不到俩月,另娶他人,新娘是个年轻小寡妇,相貌甜美,黏得油腻干部昏头涨脑,腾不出手来骚扰旁人。
酒鬼爹和继母,有些难缠。
当初他们收了那么一大笔天价彩礼,哪舍得放弃?
甘露给小姨打气:“收不收彩礼是他们的事,离不离婚是你的事,梁家来闹正好,大家当面清算。”
阮红菱愁眉不展。
她深知父母品行,绝没那么好打发,一旦发现她躲在芦庄,非得打上门来闹几场不可。
活在70年代的女性,脑回路还很傻萌,很难彻底摆脱封建余毒。
她们想捍卫自身己权益,亲人、路人都不支持,只能靠自己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三步,稍不小心就得呛水、溺水。
阮红菱就是个鲜活的例子。
她被骨肉至亲坑骗,嫁了一回渣男,遭了婆家半年折磨,孤立无援,身心俱伤,何苦来哉?
甘露一时感慨,说话不过脑子,直眉楞眼地问人家:
“小姨,那时候我妈不在了,你直接嫁给我爸多好,也省了现在这些麻烦……”
“砰”一声爆响,甘大海一拳砸在案几上,瞪着女儿:
“死丫头!大晚上胡说八道个啥?你懂得个啥?别人还没来嚼舌根,你先叨叨上了!”
阮红菱也臊得面红耳赤,不敢看姐夫,嗔怪甘露:
“小女孩家家的,满嘴胡说什么?姐夫是我的亲人,姐没了,他伤心还来不及,哪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李得魁那个王八蛋,四处造谣,泼咱家的污水……现在也遭报应了!”
尴尬一刻,“李得魁”成了救命稻草,话题不拐弯地转移到他身上。
阮红菱这趟进村之前,已经从进城找她的小姐妹口中,听说了李得魁垮台的事。
知道他因为排除异己,陷害自家姐夫“破坏军婚”不成,反被抓住了把柄,判刑十五年。
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得放鞭炮庆祝。
“那王八蛋,打从我拒婚,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处处跟咱家为难,我姐在山上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跟他手下那帮狼崽子一起,出工不出力,见死不救!”
甘大海叹气:“都怨我,没本事,没护住你们姐俩……”
“姐夫你别这么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姐夫,白管了我三四年吃住,还因为我,得罪了李得魁,差点被他害了,那破坏军婚的黑帽子扣实了,你就完了!连露露都完了!”
阮红菱气愤,揭发,说李得魁在她姐头七那天晚上,趁着她去山上烧纸钱,半路上窜出来,捂着她的嘴往草窠里拖……
甘大海惊得两眼蓇葖:“有这事?你咋没跟我提过?”
阮红菱又羞又气,她虽然还是真姑娘,在妇女堆里厮混了半年,各种荤段子熏陶,提及男女之事,不再像从前那般拘谨。
“那姓李的……一直贼心不死,想先把好事办了,逼我嫁给他。”
甘露暗骂李得魁不是东西,这种损招也想得出来。
“小姨”要真被他得手,敢声张丢脸,丢名声,不声张憋屈不甘心。
就真报了警,按照这年月人的尿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忽悠她下嫁了事,尤其李得魁条件又确实不错。
阮红菱那次能脱困,全靠老驴头突然出现。
说什么牲口棚里的“羊羔子”跑丢了一头,怀疑白天在山上吃草没回圈,他摸黑出来找。
李得魁裤子脱到一半,被人撞破,气不打一处来,又奈何不得老驴头,气哼哼威胁他别多事,别多嘴,扔下阮红菱闪人。
甘大海恨得咬牙:“菱子……你……你该告诉我呀!大不了……大不了我豁出这条命,去跟姓李的拼了!”
阮红菱怕的就是这个“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