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摊平宋致宁给的礼服,而把前一天收到的那些个礼服和珠宝,深深地、塞进衣柜的最角落。
就像把自己许多年来的固执不舍挣扎,都悄悄掩埋进暗无天日的心底。
“砰”的一声。
衣柜门合上。
她深呼吸一口气,冲着衣柜旁的镜子微笑。
仿佛,她还能继续成为遗忘过去的、二十七岁的、无坚不摧的陈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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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上海华洲君庭别墅区,宋宅,
这大抵是一年一度,宋家上下最是热闹的日子。
小型的交响乐团在别墅花园列座演奏,红毯铺陈,客来客往,不时有侍者仪态翩翩从人群中穿过,引路添酒,不失风度。
不乏有几个强装无事徘徊在别墅外围的媒体记者,手里掩着的摄像头隐隐发光,对准那些个携伴前来的贵宾,恨不得从他们的半点有意无意微表情里,深挖出耸人听闻的八卦——
毕竟,虽然今天这场酒会,名义上只是宋家内部的家宴,但实际上,时日一长,早已发展成为上海商会盛事,得以受邀出席的名流大鳄,都是全上海数得上名号、有头有脸的人物。随便一个桃色绯闻,又或者是不和之谈,都能成为明天财经八卦头条上的重磅消息。
所有的目光和镜头,都对准了这场酒会。
而酒会中的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人们的居心叵测和各怀鬼胎,倒是丝毫不受影响。
下午六点整,一辆玛莎拉蒂ghibli在宋宅门前堪堪停稳。
先推门下车的宋致宁,这天一身雪白西装,搭配同色系一尘不染的白色衬里,唯独左胸口袋里点缀一条黑色的手帕,为随即后脚下车的女伴——一袭黑色流苏抹胸裙的陈昭搭衬。
他将车钥匙随手甩给泊车门童,绕到车辆另一侧,微微弓腰,让陈昭挽住自己的手臂。
陈昭就势拉住人,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堪堪站稳,随即与人虚假地对视一笑,强装和谐地往里走。
一个肩宽腿长,一个婀娜细腰,看起来倒是般配登对——虽然因为女方面孔陌生,也不免受了几遭怀疑眼神的洗礼。
好在众人各有心思,酒意正酣,不消片刻,复又转开视线。
很显然,对有资格列席酒会的人而言,宋家这位纨绔子弟的感情八卦,和就在眼前的商业利益比起来,实在无足轻重。
陈昭松了口气。
走过别墅前的花园自助茶会,她挽着宋致宁,踏进别墅内侧大门。
视线还没来得及把这装修豪华的宴会厅看个完全,宋致宁倏而撞了撞她肩膀,低声道:“你可看清楚了啊,前面九点钟方向,那个棕色波浪卷头发,蓝色露肩礼服的,是卓家的二小姐卓瑶,咳,是我下一任未婚妻,还有,右手边,那有个……”
话没说完。
似乎长了对顺风耳的卓瑶小姐,蓦地回过头来,眼神在陈、宋二人身上晃过片刻,随手从侍者手中托盘上拿过一杯鸡尾酒,便径自走到他们面前来。
她举杯,微笑,“richard,几天不见,这又是你哪位新女伴”
宋致宁笑笑,一手举杯回敬,不忘向人示意陈昭挽住自己的手臂,“是我的新秘书,卓瑶姐,是不是长得很好看带出来不丢份吧。”
陈昭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当即学着宋致宁的样子,也顺手捞过一杯酒,举杯过后,低头抿了一口。
有点呛。
她在心里吐舌头,忍住没把情绪表现在脸上。
卓瑶似笑非笑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当然,你的眼光,在我们圈子里一向有目共睹。”
说完,复又耸了耸肩膀,说起正事:“对了,顺便问问你,和钟家的合作怎么样了你们那个普陀区cbd的计划,我爸也很看好,说不定手上有两个项目都能跟你们合作扩大规模,趁着今天酒会,帮我找个时间,跟你姐——或者钟家那位,面对面谈一下”
宋致宁没立刻答话,只偏过头,冲她身后张望。
不一会儿,忽而努努嘴,“还要我介绍什么,那可不就来了”
陈昭挽住宋致宁的手臂蓦地一僵。
正前方不远处,从二楼通往一楼的旋转楼梯上,恒成地产的现任总经理、宋二小姐宋笙,正挽着自己的未婚夫、江氏集团主理人江瑜侃,施施然入场。
在他们二人身后,同为“二小姐”的宋静和,身着louis vuitton春夏系列高定礼服,粉白相间的颜色衬得她格外温柔小巧——也正和一身浅灰色西装的钟邵奇一前一后、在众人的注目礼下,缓缓踱步下楼。
宋致宁不着痕迹地按住陈昭的手背。
在旁人看来亲昵爱抚的动作,实际上包含着诸多无需言明的警告和试探。
陈昭无声地翻了个白眼,趁人不备,一巴掌把他那不安分的狗爪拍开。
“宋少,办公室恋情可要不得,”她压低声音,不改面上笑容,“动手动脚的,小心别人说你饥不择食。”
宋致宁闻声,悻悻收回了手,轻咳两声。
“放心,我没有吃窝边草的爱好。”
话音刚落,那厢宋笙上台致辞,以最高礼遇欢迎钟家一众家眷高层的到来,这厢,也有几个陌生面孔手持酒杯,向宋致宁围拥而来。
一口一个“宋少”叫得亲密谄媚,也不问陈昭的身份,就一口一个未来嫂子奉承开来。用手指头想,也知道是一群狐朋狗友。
眼见着就要问到喜酒什么时候喝这种程度,陈昭四处瞥了一眼,看见宴会厅里侧的小用餐室,当即打断了对方话音,侧头问了宋致宁一句:“宋先生,不打扰您和朋友叙旧,我去那边用餐厅坐坐,您看没问题吧”
话里话外的疏离,很容易让人反应过来,自己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几个狗腿子脸色一僵,宋致宁——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神色不佳。
他顿了半晌,方才自暴自弃似的摆了摆手,“去吧,我等会儿过来。”
说完,把手一撤,揣进裤兜里,阴沉着脸,再不看她。
孩子气。
陈昭在心里腹诽:这个监督工说是听了姐姐的话,要防止自己抢了宋静和的风头,又怕自己和钟邵奇拉拉扯扯,结果来了一点情绪就要罢工,实在是不称职得很。
但她也乐得他消极怠工。
高跟鞋踩在地上,没了挽住旁人手臂的“任务”,连脚步也轻快几分。
很快,她便从容穿过谈论着商务要事的各色人群。
并不顾忌他们疑虑打量的目光,径自走到人影寥寥的小用餐室,端起一杯“深海之蓝”,又随手挑了几块做工精致的小蛋糕。
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陈昭一口蛋糕一口酒,垫了垫空荡荡的肚子。虽说吃进嘴里,是一点也不搭衬的口味,但至少,按道理来说——
她应该是千杯不倒才对。
但偏偏小用餐室并不能屏蔽外界的声音,她依然能听到人们不时打趣钟家的太子爷与尚未婚嫁的那个宋二小姐行踪亲密,也能听到人们私下议论,宋家三少带来个出身不明的野丫头,连推杯换盏的基本酒桌礼仪都没能遵守,躲到角落里败坏兴致。
偶尔抬头,从半掩的门缝里,总能窥探到一个两个好奇的眼神,让人如芒在背,浑身都不自在。
她过去在香港六年,天天借酒浇愁,好不容易回了家,打算滴酒不沾,坚持了快两年,都在这天破了戒。
侍者不断被叫到身边,鸡尾酒一杯又一杯地续。
陈昭哪怕喝醉酒,只要不喝到吐,都从来面不改色,因此添酒的侍者心里也没底,只管听话一个劲地加,喝到最后,她感觉到不妙,已经为时晚矣。
一阵恶心感从小腹往上翻涌。
她蓦地俯身,险些把刚才吃下去的那点甜点全都吐个干净,好在反应及时,当即用手死死捂住嘴,这才争取了点缓冲时间,得以跌跌撞撞跑到隔壁洗手间。
她深深弯下腰,不住扣住喉咙口,大脑充血,整个人狼狈地涕泗横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摁下马桶冲水按钮,伴随着“哗啦啦”的冲水声,这才算是真吐了个精疲力竭。
“……”
她抹了抹汗,后背抵住卫生间门扉,拽过一截卫生纸。
一边擦拭着嘴角痕迹,另一只手按住门把,刚要推门而出,隔壁的门似乎先一步被推开,伴随着几道脚步声,有窃窃私语响起,伴着又一阵“哗啦啦”的放水声,一并传到耳边——
“我说,钟家这几年是不是不行了宋家那两个,说是说都叫二小姐,但一个亲一个养,瞧着今天那个架势,是不是要把养的那个和钟家的太子爷……嗯”
闻言,有人轻嗤一声:“宋静和现在在宋家一没钱二没权,要我是钟家人,肯定不会答应,但据说是钟老爷子亲自点过头了的,他们做小辈的也没法拒绝吧。”
“要我说,宋静和那是捡了个大便宜,不说别的,钟邵奇现在这个长子嫡孙的名头就是个金招牌,她一个抱过来养、名不正言不顺的二小姐,居然能攀上这个高枝,……真是气死我了,看着她那嘴脸就心烦!”
陈昭按在门把上的手微微发抖,一直等到外头没了动静,才摇摇晃晃着步子出去,俯身在洗手池边,泼水洗脸。
她的脸生得太美艳浓烈,因此妆面画的很淡,这么一泼,几乎是素着张脸。
好在,除了嘴唇血色褪尽,脸颊却因醉酒红艳得过分,倒是丝毫不影响这张脸的杀伤力。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冲镜子里的自己傻笑,说了句:“不丢份吧”
好半天,又自问自答,“不丢份,这么好看怎么会丢份。”
呆呆笨笨地,就这么趔趔趄趄回到座位。
她呆坐半晌。
不住揉着眼睛,只觉得眼前依旧天旋地转,撑着头,侧过脸去,隐隐约约能看见,宋致宁还在人群里游走,不时和几个打扮明艳的少女碰杯微笑。
当真是“万花丛中走,片叶不沾身”的纨绔公子哥。
嗤笑一声,她觉得靠宋致宁来搀自己一把的想法显然是不太可靠,撑着右脸好半天,变成伏在桌面上,没人认识她,她身上更没有什么可以谋得的资源利益,自然也没人会来关心两句,连侍者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概觉得她喝了那么多贵的吓死人的酒,醉成这样实属活该……
可是睡在这多不舒服啊。
高脚凳硌屁股,睡桌子上还会把脸压红。
陈昭嘟嘟囔囔,漫无边际地想到这,又撑起半边身子,醉眼朦胧的视线逡巡片刻,忽而注意到,餐厅到宴会厅中间,有一截空出来的小楼梯间,从楼梯间往上——是客房吧
有床的客房。
陈昭有点酒意上头,当即伸直腿从高脚凳上下来,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像走猫步似的往那头走。
旁人以为她是要回宴会厅,看了两眼,便都不约而同转开视线,哪里知道她临阵一拐,到了个黑黝黝的楼梯间。
楼梯上堆了些可供替换的餐桌用具,她扒拉着楼梯扶手,小心翼翼、尽可能避开,一步一步往上挪。
高跟鞋不舒服,就把高跟鞋扔了,继续往上走——
直到有人在她身后,关上楼梯间的门,继而躬身,把她弃置在地、歪斜的高跟鞋扶正。
她听到脚步声,蓦地回过头。
男人站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昏暗的灯光下,只能隐约看见他扶了扶眼镜的动作——伴着一声叹气,对她毫无办法。
她往下蹦了两步,离人更近,纤细的手指在空中点来点去,却怎么也点不到男人脸上。
末了,只痴痴一笑,说:“啊呀,是钟同学,你……”她看了看鞋,又看了看人,委屈兮兮地皱巴了脸,“你捡我的鞋干嘛你要穿吗”
钟邵奇:“……”
她没等到回答,又有点不依不挠,“你为什么凶巴巴地看着我又觉得我坏是吧我都十八岁了,可以穿高跟鞋了,不信你试试,一点都不累的,女孩子爱美有错吗我又没有你那么高。”
“……”
钟邵奇揉了揉眉心,开始觉得头疼起来。
她又开始发作,咕咕哝哝说一句:“你别理我好了,我知道你最爱生气,你就是不说,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睡觉。”
话说完,扭头就要往上走,走了两下,没走动,低下头,方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扣在她纤细腰肢的手。
“往上是别人家,陈昭,你别胡闹,”他另一只手伸出,按住她胡乱挣扎的肩膀,“别扑腾了,我带你回家去睡。”
睡在宋家,那还了得。
“……家”陈昭歪了歪头,“钟同学,你跟我,什么时候有家了”
她指指自己的脸,分明笑着,眼泪却扑簌扑簌往下掉,“你带着我出去,可丢份了,你知不知道我好讨厌高尔夫球,保龄球,排球,也不喜欢马术,一点也不会德语和法语,我还一点也不喜欢酒会,这里的人很吵,他们都只会问我,到底是怎么搭上了钟家的,看我的眼神,就像我是路边上站着揽客的……他们都看不起我,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都只觉得我对你不怀好意。”
她的记忆似乎有了小小的偏差。
仿佛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27岁的钟邵奇,而是十七岁的,牵着自己的手,第一次带着她回去钟家的“钟绍齐”。
她是那么想要向他解释自己的心情啊。
哪怕暌违十年,依然迫切而无助的心情。
“可我一点也不觊觎钟家,我不想要另一个钟家,钟同学,我只想要一个小小的房子,不需要高尔夫球场也不需要花园和游泳池,但是我可以跟你每天每天说很多话,我会每天每天期待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我们不会吵架,也不会像我爸我妈那样背后数落对方,我会给你买很多很多书,我们会有一个书房……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就像你对我很好很好那样。”
她说的颠三倒四,哭得狼狈不堪。
十七岁那年没说出口的话,到了二十七岁,在心里排演过几千几万次,依旧结结巴巴。
钟邵奇看着她,她像个孩子一样抽抽搭搭。
他只能伸手,一点一点,帮她揩去两颊眼泪。
“不丢份,”他说,“像昭昭这么好的女孩,怎么会丢份”
她愣了愣,反问一句:“……昭、昭”
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
暗色浓烈,看不清他的神色。
下一秒,却只蓦地一个趔趄,被人抱进怀里。
在某一个晃神的瞬间,她甚至分不清是十七岁的少年,还是二十七岁的青年,在自己耳边轻声喃喃:“你不用成为像我一样的人,你可以做所有,你认为对的选择。”
离开我也好。
留下来也好。
想成为普通人也好……
或者,愿意做钟太太,最好。
“而我对你,昭昭,”他的声音平静温柔,“我对你,永远有无尽的耐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章开始,发66个小红包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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