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薛明玉生产的时候, 宁暖就站在外头。
那时候她听着薛明玉在里头的惨叫,把自己吓了一跳,后来想想还有些后怕,如今轮到了自己,可也总算是感受到了薛明玉当时受过的苦。
楚斐站在卧房外头, 听着里面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他用力攥着汪全的手, 力道大到让汪全都面色扭曲, 可他浑然不觉,连着他自己也是脸色惨白。
上辈子在屋子外头站了一回, 这辈子又站了一回, 屋里头还没有结果,楚斐就已经先被吓没了半条命。
他招招手,让人端了一把椅子过来,自己扶着扶着坐了下来,还没有缓过气, 一抬眼,看着丫鬟从屋中端出来一盆盆血水, 他一口气还没有缓过来,差点昏了过去。
楚斐用力咬住舌尖,才能让自己勉强维持住清醒。
他转过头, 想要忽视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 可却是如何也忽略不了, 因而他也只能脸色苍白的问汪全:“周围的人手都安排好了?”
“回王爷, 都安排好了。”汪全说:“若是有人想要做什么,就算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不但是王府里的侍卫,就连暗处也藏了人,谁也别想对王妃做什么。”
楚斐心中一松,又问:“里头的人也安排好了?”
汪全应道:“都安排好了,屋子里的都是王妃身边的人,不会出差错的。”
楚斐这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忧心忡忡地看着紧闭的屋门,想起慧真大师说过的,宁暖的死劫,忽地又开始担心了起来,也不知道这死劫过去了没有。
“慧真大师呢?”他问:“怎么没见到慧真大师?”
汪全无语:“王爷,慧真大师在云山寺中,您可没请慧真大师到府中来。”
楚斐盯着屋门,又问:“怎么还没生出来?”
汪全更无语了,他甩了甩手,给旁边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人顶上去。眼看着楚斐又用力抓起人的手,汪全才说;“王妃发动也才不过一刻钟,寻常人也没有生得那么快的。”
“真的?”
“真的。”
楚斐这才勉强定下了心。
他等了一会儿,见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丫鬟从里头走了出来,他连忙站起来,追问道:“王妃怎么样了?”
“回王爷,王妃情况大好。”小丫鬟脆生生地道:“是女医吩咐奴婢去厨房端参汤来。”
楚斐又坐了回去,焦躁不安地等着。
眼见着小丫鬟端回来了参汤,屋门又吱呀一声关上,楚斐呆坐了一会儿,又吩咐道:“去把库房中拿上好的人参出来备着。”
汪全得了令,连忙跑了。
可楚斐心中更慌。
他甩开了侍卫的手,抓着自己的,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或许是上辈子的心理阴影在,又或许是慧真大师提过一句宁暖的死劫,他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甚至还隐隐有种预感,也许宁暖就是在生产时出事。
可王府里头他早已经清扫过,留下来的都是可靠的人,周围也已经布置好了侍卫和暗卫,若是有人想要捣乱,就能立刻抓住,就连产房里,那些女医和丫鬟也都是平时用惯了的,哪里会出错呢?
楚斐苦思冥想,眉头却跳得越来越快。
屋子里。
宁暖只觉得痛楚一阵高过一阵,旁边的女医抓着她的手,不停地喊着让她用力,宁暖也不知道痛了多久,好像比一辈子都长,只觉得自己一般神魂都没了,只能本能地顺着女医的话用着力。
“王妃,来喝一口参汤吧。”
宁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转头朝着说话的丫鬟看去,那是她身边平时跟着的丫鬟,手中端着一个碗,里头的参汤汩汩冒着热气,宁暖撑起身体,探头过去,正要喝一口,她的唇碰到碗边,身下传来一阵剧痛,一下子摧毁了她的理智,让她刚撑起来的力一下子泄完,又【偏头倒了回去。
好不容易等这波痛楚过去,宁暖才想起参汤的事情。
她转过头,小丫鬟还站在一旁,她的眼神有些涣散,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看清那碗的模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小丫鬟端着碗的手,好像也有些颤抖。
屋子里,所有人都焦急不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的身上,全部人都在等待期盼着她肚子里的生命的诞生,也没有人注意到其他有什么不对。
可宁暖注意到了。
她看到那个小丫鬟端着参汤的手有些颤抖,脸色有些白,眼神有些慌,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这个小丫鬟年龄还小,也许是这样,所以才藏不住事,她也许也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情,只要仔细观察,便能发觉她的不对劲。
小丫鬟用力抓着碗,指尖用力到发白,也许是紧张,碗中的参汤也在小幅度地晃荡着。她往前走了一步,将参汤端到宁暖的面前,小声地道:“王妃,喝一口参汤吧。”
女医将参汤接了过去,打算喂给宁暖。
宁暖的眼睛盯着那碗参汤,她伸出手,下意识地去抓,可剧痛传来,她下意识地顺着另一个女医的话用力,伸出去的手无意识的乱挥了一下,好似碰到了什么,却是身下一松,紧接着,耳边便传来了香桃惊喜的声音。
“王妃,生了!”
屋子里传来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同时还有瓷碗落地破碎的清脆声音,楚斐霍地站了起来,急忙走了过去。
他抿紧了唇,脸色有些苍白,等屋门一开,连香桃怀中抱着的襁褓也来不及看,便立刻问道:“阿暖呢?阿暖没事吧?”
香桃张口,正要说点什么,屋子里已经传来了宁暖虚弱的声音:“来人,把她抓起来。”
楚斐面色大变,也不过屋子里是不是刚生产完,还满是血腥气,他推开香桃,连忙闯了进去。
方才蹲着参汤进去的小丫鬟已经是仓惶跪到了地上,周遭其他人虽有些不明白,可也听令将人抓了起来。
“阿暖!”楚斐急忙叫了一声。
宁暖转过头来,唇色苍白,精神却很好,她勉强弯起唇对楚斐笑了笑,然后便指着那个小丫鬟道:“王爷将这人带下去,好好审问,她有些古怪。”
闻言,楚斐立刻凶狠地朝着小丫鬟看了过去。
小丫鬟跪在地上,怕得身体都在簌簌发抖,听见这话,更是险些就要晕过去,吓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很快就被人押了下去。
楚斐急忙走到床边,关切地抓紧了宁暖的手:“阿暖,你觉得怎么样?”
宁暖看了女医一眼,女医连忙道:“王妃这胎正,生得极为顺利。”
“王妃没出事吧?”
“只要好生休养就是。”
楚斐这才长舒了一口。
“王爷。”宁暖拉了拉他:“王爷还是快些出去吧,这儿脏,王爷可别在这儿多待。”
“哪里会,你才刚生完,受了那么大的苦头,我在外头就担心着,你连陪也不让我陪?”
宁暖不由得苦笑:“孩子呢?”
楚斐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连宁暖生了个什么也没见,一着急便直接冲进来了。
宁暖推了他一把,“王爷快去看看孩子。”
楚斐应了一声,这才又听话的出去了 。
香桃方才抱着孩子出去,还想和他们王爷说一下喜讯,谁知道她的话都还没说出口,他们王爷就跑没了人影,连香桃也懵了。
好在王府里头还有个稳重的管事,听说王妃生产,管事也就等在外头,香桃抱着孩子出来,他便立刻凑到了跟前。
“王妃生了?”
香桃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王妃生了个小世子呢!”
管事打开襁褓看了一眼,顿时笑眯起了眼睛,下人们早就备齐了,他们王爷没空理会小世子,可下人们动作却是不慢,等楚斐再从屋中出来时,儿子也已经换了一身襁褓,被洗得香喷喷的了。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孩子才刚生出来,眼睛紧闭,楚斐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软软的,嫩嫩的,触感好似也和上辈子一样。
小世子不像宁暖,和他比较像,楚斐看着,好像上辈子的那个孩子也和眼前这个孩子重合了一般。他看着,眼眶有些热,一下子没忍住,两行清泪滚滚落下,一下子便打湿了襁褓。
“王爷?”汪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王爷您……”
“本王无事。”楚斐擦了一下眼睛,也舍不得放下孩子,回头便问道:“王妃呢?”
“王妃已经睡着了。”香桃说。
楚斐点头:“那等她醒了,我再告诉她这个消息。”
屋子里已经被下人收拾过,点上了熏香,将屋子里的血腥味冲散掉。楚斐抱着孩子走了进去,宁暖已经睡着了,面容疲惫,睡着时也紧紧攥着被子。
他将孩子放到宁暖的旁边,自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人。
仿佛自重生回来以后,他就从来没有这般圆满过。
……
等宁暖再醒来时,过来的客人也都走了。
她睡着时,楚斐已经派人将这个消息通知了所有人,不只是宁家众人,连薛明玉也来了,此时众人也不管安王府与宁家面上到底合不合,连宁朗都拉着杨真过来了。
所有人都见过了小世子,宁朗还有些愤愤,不甘心为何自己的小侄子长得与宁暖不像。
等宁暖睡醒时,天色已黑,安王府热闹了过后,府中已经安静了下来。她转过头,便看见孩子躺在自己身边,而楚斐也坐在床边,撑着脑袋打瞌睡。
宁暖一动,他便立刻醒了过来,朝宁暖看来。
“阿暖?你醒了?”楚斐惊喜:“你可总算是醒了。”
“什么时候了?”宁暖问。
“已经是夜里了。”楚斐说:“我让人送些吃食过来,你睡了一天,应该已经饿了。”
宁暖点了点头。
担心她醒来时会饿,厨房里一直备着东西,一听传膳,便立刻送了过来,碗壁都是滚烫的。
宁暖不方便动,楚斐便一勺一勺喂给了她,喂完了,又帮她擦了擦嘴巴,动作小心翼翼的,仿若是珍宝。
宁暖刚睡醒,倒是清醒的很,她可总算是见到了自己的孩子,小世子也已经睡着了,乖巧地躺在她的怀中,不哭也不闹。
“孩子和王爷长得像,以后模样也定会像王爷一般俊俏。”宁暖笑道。
楚斐应了一声:“若是像你就更好了。”
“像王爷更好。”
楚斐也不与她争论这个,又说起了白日里的事情。
“你让我抓的那个小丫鬟,已经问出来了。”楚斐说:“她受了人的威胁,在参汤里下了药,若是你喝了,定会出现意外,指不定就会大出血。”
宁暖并不意外:“是太后娘娘派来的?”
楚斐点了点头。
他派人将王府里所有人的底细都查探过,哪里知道太后竟然能将他的人收买。那个小丫鬟年岁轻,身家清白,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家中还有父母兄长,太后派人将她的父母兄长抓住,威胁了一番,小丫鬟便被吓得六神无主,只听她的吩咐行事。
她在宁暖屋子里已经伺候了很久,平常也不会被怀疑,也许太后就是看中了这个,才找到了空子。
说起这个,楚斐话中就有无限后悔。
他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他还以为自己做了完全的准备,什么都顾上了,却还是忽略了这个,当时阿暖在生产,连产房中的女医都没都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同,若不是阿暖机敏,恐怕如今已经着了太后的道。
楚斐抓紧了她的手,心中却又生出无限的庆幸。
幸好,幸好阿暖察觉了……
“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宁暖问他。
楚斐张了张口,却是又道:“阿暖,此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的。你只要好好养着身体,女医说了,女人生产就是要掏空身体,你得把身体养好了,等你出了月子,我再带你去一趟云山寺,让大和尚看看。”
宁暖点了点头。
她道:“王爷累了一天,也快去歇息吧。”
“我不累。”楚斐说:“我就在这儿陪你。”
“王爷去休息吧,等明日起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呢。”
楚斐面上有几分犹豫,也是被她给说动了。
他这才退让:“我就在你屋中休息。”
宁暖没有拒绝。
楚斐又将孩子抱了过去,放入提前让工匠准备好的婴儿床中,他叫人进来,在旁边支了一张小床,动作轻轻的,也不敢惊扰宁暖,下人们弄好之后,又很很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楚斐躺下没多久,与宁暖说了一会儿家常,竟是迷迷瞪瞪,很快便睡着了。
临睡着之前那,他也没忍住嘀咕:“以后不能再生了……”
宁暖心中觉得好笑,却也顺着他的话应下。这种事情,她向来是不会和楚斐争的。
第二日,楚斐醒的比宁暖还要早些。
他动作轻轻的,生怕吵醒宁暖,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又让人将孩子抱走,生怕等会儿孩子醒来后,也会将宁暖吵醒。然后他让暗卫守在旁边,下人们守在外头,仔细小心注意着宁暖与孩子的安危,这才出了府。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先去了一趟宫中,打算亲自去和太后说这个好消息。
太后一早就醒了,昨日她听人汇报说是事情失败了以后,便是整夜整夜睡不着。她上了年纪以后,睡觉的时间也少了,想睡也睡不安稳,昨日一闭上眼睛,仿佛就看见淑太妃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又是濡慕地叫她姑母,又是怨恨她为何要害死她。
太后醒醒睡睡,反复做了好几个噩梦,清早精神也有些不济,听说楚斐进宫来请安,也是一副兴致恹恹的模样。
可她也没有让人走,而是让人将楚斐放了进来。
楚斐进了殿中,先给她请了安,才和她说了这个消息:“王妃给儿臣生了个儿子,儿臣打算立这个孩子做世子。”
太后面容困倦:“那就依你说的做吧。”
“母后就不问问这个孩子的情况吗?”楚斐问。
太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兴致缺缺。
楚斐又说:“昨日王府之中事情多,儿臣却是忘了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后,母后该不会怪儿臣吧?”
“哀家哪会这般不讲情理。”太后说:“只是安王近日可的确是鲜少进宫来看哀家了,莫不是有了王妃,便将哀家给忘了吧?”
“母后说笑了。”楚斐笑道:“儿臣哪里是这样的人。”
太后:“你记着哀家就好。”
“母后就不问问儿臣,昨日除了王妃生产之外,还出了什么事情?”
太后闻言,眸光一动,困倦也一扫而空,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楚斐垂着眼,声音低沉,也听不出喜怒:“昨日王妃生产时,竟然有一个丫鬟故意在参汤之中下了红花,若不是王妃机敏,恐怕如今儿臣就见不到王妃了。”
太后沉默了片刻,道:“那孩子是个有福之人。”
“是啊,若不是王妃机敏,恐怕儿臣才刚得了个儿子,就得承受失去王妃的痛苦。”楚斐吸了吸鼻子,声音之中似乎多了几分沙哑:“若是王妃有什么不好,儿臣也恨不得随她一起去了,想来当初父皇驾崩,儿臣的母妃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
太后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来。
楚斐说:“儿臣动了这样的念头,可想想才刚出生的孩子,到底还是舍不得,儿臣也实在是羞愧,觉得心中对不起王妃。可若是儿臣也走了,安王府就只留下这孩子一人,若是将他交给其他人抚养,儿臣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
楚斐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她:“如今儿臣想起母妃,也实在是不明白,母妃究竟是个多狠心的人,才舍得将尚在起那个包之中的孩儿抛下,就随着父皇去了呢。”
太后眼眸深沉,看着她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