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迅速勾了勾嘴角,但他没笑,机械性的表情比起本质反应更像是嘲讽。
“弗兰茨·哈维记者一口咬定是你设计埋伏我们,苏瓦林,而现在你反咬他有秘密,”侦探说,“你猜玛丽小姐会信任你,还是同样来自伦敦的记者先生?”
苏瓦林立刻变了表情。
他像是被戳穿的底牌,又像是被羞辱般愤怒地站了起来。
“我已经说完了自己想说的,”他压抑着怒火说道,“至于你们信任与否,和我无关。别为此延误了侦查线索,到之后追悔莫及就是了。”
苏瓦林拂袖离去,留给玛丽的可不只是一个线索那么简单。
她重新阖上公寓的房门,转过身望向福尔摩斯。
四目相对,毋须任何语言,侦探就已经读懂了玛丽的神情。
“倘若工人之中真的有内应,”福尔摩斯说,“那么只能是知晓当晚我们准备跟踪苏瓦林当中的人,那么玛丽,所有的知情者都会是嫌疑人,不仅是弗兰茨·哈维先生,你和我,甚至是昏迷不醒的艾蒂安都不能排除在外。”
这么一说,玛丽大概明白了福尔摩斯的意思。
未必是主动泄密,也可能是无意间的行踪暴露了他们的计划——即使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在马谢纳小镇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不能保证自己的行动万无一失,更遑论他人?
“不过,”玛丽思索片刻,心情还是有些沉重,“苏瓦林跑出来提及哈维记者,也确实是一个突破。”
“你怎么看?”福尔摩斯问道。
“我的看法是,”玛丽深深吸了口气:“不管是真的有内应,还是有人无意间泄露了行踪。现在哈维记者和苏瓦林相互认定了对方有所保留,要么两个人所言统统确有此事,要么其中一人在说谎。”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玛丽本以为福尔摩斯会出言补充解释的,但他没有。打扮成卸货工的侦探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当中。
她等到歇洛克·福尔摩斯重新抬头时,才追问道:“你不说话,歇洛克,我就当你有想法了。”
“我确实有一点思路。”
福尔摩斯并不否认这点:“但仅仅是思路,在拥有线索或者证据之前说出口很有可能会误导你。”
“那就不用说了。”
玛丽也不强求:“我知道自己的缺点。”
她可做不到像福尔摩斯那样,能够在案件全然不明朗之前百分百的客观理智。侦探已经提醒过玛丽很多次不要预设嫌疑犯了,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要困难得多——人都是有感情的,都会受到自己的主观判断影响,玛丽尽力克制这单,也难免流露出偏见。
与其提前得知思路,影响自己的判断,玛丽觉得还是完全跟从客观事实好。免得福尔摩斯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怀疑,玛丽却走不出来。
“还是暂且不要声张,”福尔摩斯笃定道,“艾蒂安受伤的事情,苏瓦林到访的事情,都需要保密。”
“你在等什么,歇洛克?”玛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暴()动。”
侦探的话语掷地有声。
而歇洛克·福尔摩斯几乎永远都是对的。
蒙苏煤矿的持股人寸步不让,而工人也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这场对峙除却罢工升级之外已然没有任何解决的余地,玛丽知道工人迟早要走上街头游()行抗议,通过暴力手段来发泄心中的不满,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更没料到,一切是因为艾蒂安受伤而起。
除了当晚受到埋伏的工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大部分工人都以为艾蒂安是遭到警察追捕而藏了起来——他之前就这么做过,藏在了矿井身处等待局势缓和。
而现在艾蒂安中枪的事实,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
玛丽竟然是在格雷古瓦小姐口中得知此事,她在马谢纳小镇当地的杂货店中偶遇了格雷古瓦小姐,温柔天真的姑娘一见到玛丽,不等她出言招呼就急切地上前,握住玛丽的双手关心地问道:“那名工人没事吧?”
“工人?”
玛丽一怔:“什么工人?”
格雷古瓦小姐理所当然地开口:“那名被警察打伤的工人呀,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虽然工人罢工不对,但也不应该伤人不是?我特地求妈妈让我去你家探望他的,玛丽小姐你真是心地善良,连脏兮兮的矿工都肯收留。”
她的赞美于玛丽来说却如同雷击。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玛丽反握住格雷古瓦小姐的手问道。
在马谢纳小镇的资本家眼中,玛丽·班纳特小姐为人傲慢且漫不经心,她仿佛不把蒙苏煤矿的任何事情放在心上。这是格雷古瓦小姐第一次见到玛丽震惊又焦急的神情,玛丽的反应让她吓了一跳,然后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就是在,在……”
可惜的是,玛丽终究没等到格雷古瓦小姐的答案。
杂货店外一阵惊天东西的喧闹打断了她的话语,玛丽心底一惊,透过窗子,她清晰看到无数工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店面走来。
工人游()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