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红情、裁绿意、换桃符, 爆竹声里迎来了新的一年。一场连天飞雪给年增加了许多韵味。
年前是各大衙门最忙碌的一段时间, 吏部忙于官吏考评、来年的任免调动, 每日加班加点, 直到除夕才告一段落, 薛盛这才松了一口气,看了个黄道吉日准备搬家。
薛母到此时才知晓, 他儿子竟然悄无声息地置办了好大一座府邸,却连一个字都未向她透露过, 想着不禁有些来气,忍不住埋怨了他几句。不过到底是自己儿子,在看到新宅子以后, 她的气便消得差不多了。
况且朝廷才赐了她一座贞洁牌坊,建在老家庐州,乡里人人都能瞧见, 一时她觉得脸上风光无限,到此时觉得半辈子吃得苦都值当了。
再者儿子的婚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待良辰吉日举行大婚典礼, 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从此颐养天年、含饴弄孙。虽说儿媳妇的人选并非她嘱意的,但徐家的门第,在遍地是官的京城那也是屈指可数的高门,嫁他儿子绝不算高攀, 何况还有皇上的赐婚加持,这可不是人人都能羡慕的来的, 这么一想,她也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苦了大半辈子,如今终于盼来了福分,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舒坦,薛母心宽体胖,原本蜡黄的脸色不复存在。
薛盛陪着薛母在新府邸里转了一圈,薛母瞧着处处都好,竟像是梦中的美满日子。看到儿子的新房,见里头还未安床,便说:"看个好日子,得找个全福妇人来安床才是了。"
薛盛道:"倒也不急在一时,等徐府的嫁妆送来了再安也不迟。"他还记得她说的那张床。
薛母笑了笑,瞅了他一眼说:"你年轻不经事,新房里怎能空着不安床,先找人安一张,将来若是不喜再换了也容易。"
薛盛扶着薛母说:"听凭母亲作主。"
母子两人一路走着,闲闲地商量着乔迁摆酒的事宜,朝中的上司同僚自然少不了,还有同科的进士也得请一些,再加上亲朋好友,两人粗粗合了下,也有十来桌人。
薛母不禁感叹:"这京城里的物价哪一样不比别处贵上三分,每日的开销都大的惊人,这每日的出账竟比我们以往两三年的开销还大,如今换了大宅子,少不得又要多请些奴仆,还要办婚礼,这银子花的像流水一样,真叫人心惊。"
"娘,您尽管放心,您尽管乐享清福,其他的交由儿子就好。"
薛母拍了拍他的手,说:"等你媳妇来了,就交给她打理,我不操那份心也乐得轻松。"想到这里,薛母皱了皱眉,颇为担忧地说:"四小姐年纪是小了些,也不知将来能不能主事。"
薛盛道:"由母亲提点着,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况她也不是个笨的。再不济还有儿子呢,您别担心。"
"你倒是向着她。"薛母笑着埋怨了一句,说:"我听说她还未及笄,这婚期也近了,可怎么好?"
"母亲别急,我听说初八就举行笄礼。"
薛母瞪他一眼,戏谑道:"你倒是打听的清楚。"
薛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笑了笑。
薛母脚下走的有些累了,在一处干净的廊下坐了下来,廊外的草木上覆盖了厚厚一层雪,一棵柿子树上叶子都掉光了,垂着几只冻熟的柿子,一只鸟儿停在上面,时不时地啄上一口。
薛母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一旁的儿子,见他似乎也在看那柿子树。她开口道:"盛儿,事到如今,娘问你一句,你老实告诉娘,你是真心喜欢徐四小姐,还是看重她父亲能帮衬你?"
薛盛转过头来,看着他母亲,在她身旁坐下,郑重地说:"娘,儿子喜欢她,想娶她为妻,永远在一起。"
"你与你梦虞表妹青梅竹马,竟比不上她寥寥数面之情?我可听说她从小被外祖家宠坏了,凡事由着性子,专门喜欢出去玩乐,女红细活、琴棋书画皆不行,你难道就看上她漂亮的脸蛋?娶妻娶贤,才能兴旺家业啊。"
薛盛摇摇头说:"我虽与表妹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却从没有过心动的感觉。可是她……我也说不清,为何见了她,心就怦怦跳不停,见不着又思念不止,见她笑我就开心,见她皱眉我就心揪。她亲和爱笑,心思单纯,性格开朗,她仿佛是冬日里的暖阳,站在她身旁暖意融融,一切阴霾都驱散了。贤良淑德的女人天下多的是,都是做给人看的摆设,却从没有一人向她一样令我心动。"
薛母从未想过一向对她沉默寡言,从不说心里话的儿子突然说了这样一堆,竟然毫不吝啬语言地去表达对一个女子的倾慕。她突然发现,她儿子默默下了一盘很大的棋,从一开始就冲着谋娶她而去,甚至连皇上也被他算计了,谋得了圣旨为他的目标保驾护航。
正月初八这一日,徐府女宾云集,皆来参加徐观岚的及笄礼。徐观岚沐浴过后,穿着采衣由婢女扶着出来。礼乐奏起,堂上坐着徐道成与冯夫人,宾客坐在堂下观礼,有司托盘站在一侧,正宾请的是苏红缨的母亲,是个贤良淑德而子女双全的全福之人。
徐观岚在指引之下朝着堂上跪坐下,有司递上梳篦,赞者为她梳头,一时梳罢,有司奉上簪子,苏夫人走上前去,高声吟唱:"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亦跪坐下,给她簪上发簪。众人皆鼓掌祝贺,徐观岚由婢女扶起,回房换上与头面相配套的衣裙,再次出来三拜父母宾客。
接下来又跪下聆听父母训话,她只管低垂着头听得一长串文绉绉的话语,最后说:"儿虽不敏,敢不祇承。"方又起身拜谢父母,如此礼成,赞者宣布礼成,众宾客再一次恭贺。
见礼毕,苏红缨迫不及待地上来,说:"眉眉,恭贺你,这簪子送你。"
徐观岚接过手一看,是一支亭台祥云玉兔的簪子,下面缀着十分漂亮的水晶流苏。她叹道:"呀,好漂亮!我以后终于也可以和你一同去挑选各种好看的簪子了。"
对于她这种单纯的女孩子来说,考虑的大概就是这种事情了。
苏红缨一脸我与你不一样的表情,说:"不不,你马上要从少女变妇女了,这才刚过年就急吼吼及笄,不然怎么着也得等到三月三吧,你也没有多少时间戴这般少女的发饰了。"
"……"徐观岚一脸无语,张了几次嘴,找不到词汇,最后还是说道:"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存心打击我!"
两人进了屋,苏红缨道:"我这哪一句不是好话了?不是好话也是大实话,你去问问外面那些小姐,哪一个不羡慕你觅得如意郎君。"
这……她也万万没有想到哇。她还停留在撩一撩他,玩闹玩闹的阶段,谁知道他突然上门来提亲。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速度之快,让她来不及思考,不得不感叹,这大概就是宿命吧。月老红线一牵,叫你今日成婚,绝对不会拖到明日。
她道:"先不说这些,明日你陪我出去转转,我要买上一堆的好看簪子,一天换三套发饰。"时间有限,她还不得趁着最后的时光放纵一把。
苏红缨忍不住吐槽:"你这是要累死你的梳头婢呀。"
她道:"去去去,你若不愿意,我找别人去。"
"哎哟,别呀,我什么时候不陪着你了?"苏红缨道:"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徐观岚用牙齿咬了咬刚炒出锅的栗子,壳很脆,咬了一下用手一剥,一颗完整的栗子便剥了出来,她往嘴里一吞,嚼了几下,说:"自有我母亲安排着,嫁衣的话,府里的绣娘也在日夜赶工呢。"
苏红缨瞧她一副轻松自在,凡事不在她心头的模样,说:"敢情与你一点干系也没有?"
徐观岚道:"这栗子真好吃,你要不要来点?"她不喜欢婢女给她剥好,她觉得剥好的栗子吃上去完全没有那种热热的焦香味,少了许多乐趣。
苏红缨见她这副样子,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说你嫁衣绣不成,红盖头总不能假手于人吧。"
面对闺蜜的吐槽,徐观岚面不改色地说:"我也想啊,可实力它不允许啊,你也知道我什么水准的。"
苏红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都懒得吐槽了,她这种大概就是人家常说的"懒人有懒福吧"。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多少有情人都盼望的元宵节,这一日,闺阁小姐也是被允许大大方方出门逛的一天。所有人都盛装打扮出门,以期遇见自己的缘分。
徐知茵想与徐观岚一起出门,徐观岚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毕竟与她玩不到一块儿,她在身边,她会变得很拘谨,这样一来必定不能玩的痛快,势必就毁了这个一年一度的节日。所以她也顾不得徐知茵期期艾艾了,带上流月她们就出了门。
她正想上轿,流月拉了拉她的衣袖,朝不远处努了努嘴,她顺着方向看过去,见薛盛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柏,穿着一袭月白色的直裾,腰间系竹青色腰带,衣摆上也绣着几支青竹,衣摆翻飞,更衬托得他风采俊逸。
流月一脸坏笑:"小姐,快去吧,薛大人等急了呢。"
薛盛流行踏月般地朝着她走来,映月瞧了一眼,道:"小姐,今天放我们假吧,我和流月她们逛逛去。"
徐观岚道:"那我呢?"
秋月朝着薛盛的方向说:"薛大人,我们把小姐交给您了,您可要安全送她回府哟。"
薛盛点点头,道:"秋月姑娘放心吧,保证小姐毫发无损。"
秋月拉起流月的手,两人朝着徐观岚抛了个眼色,坏笑地说:"小姐,那我们先走了。"
"喂,别走呀!"她伸出手来想要阻止,奈何那两人跑得比兔子还快,独留她一人在风中凌乱。
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向她笼罩来,逼得她不得不转身,她挥挥手,尬笑:"好巧啊。"
薛盛道:"不巧,我在等你。"
"……"
薛盛见她头微微低垂着,发上簪着一支点翠偏凤簪,珍珠与红宝石相间的流苏在月色下微微晃动着,晃的他心神荡漾。这是自冬至那日后,第一次见她,及笄过后的她,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他道:"今晚月色好,不如走走?"
她默默地点头,乖巧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说:"怎么离我这么远?"
徐观岚咬着嘴唇,盯着足尖就是不说话。
他道:"怎么还扭捏了起来?你在防备我?"
"对呀,我就是防备你。"她一字一顿地说着,迈开脚步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了他。
他跟上去,说:"防我什么?"
她哼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说:"防你对我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