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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时隔久远,几乎要在记忆的长河中褪色。
正是端午时节, 赛龙舟, 品香粽。皇家活动,于御江上比拼划龙舟, 领队的正是各位皇子, 跟随者却是诸多勋贵少年。一个个都是精神奋发,摩拳擦掌,只想着要大展身手。偏偏阿鸩一个泥猴,体弱多病, 还滑不留手,就喜欢凑到热闹堆里, 跐溜的一下悄悄跑上了龙舟,也不知是怎的,众人都未曾注意。
阿鸩自是十分高兴的,他跟自己的大哥二哥说过了想要去划龙舟,结果得到了兄长们一致的嘲笑。永宁侯府两位公子都有资格参加龙舟盛宴, 唯有阿鸩,年纪不够, 身量不足, 小胳膊小腿,还是个病秧秧。家里不许, 他就自己上, 为了防止兄长们生气, 还特意溜上了另一艘龙舟,冲着他们做鬼脸,吓得两人脸色煞白。结果一个不慎,掉入了江心。
当时他溜上的就是皇帝的那艘龙舟,皇帝那时候还只是个不受宠的太子,见着他落水,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江心湍急,稍不注意就会出现意外,周围的人个个被吓住,谁也没想到太子会下水,从滚滚江水中将他捞起来。
阿鸩当时年纪甚小,又体弱多病,落水受惊,接连发了三天的高烧,情况凶险至极。后来御医说,若不是太子用内力护住了他的心脉,早就凶多吉少。
为了救他,太子连头名都丢了,只得了最末的一个位置。
恍惚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昔日不受宠的太子如今已经登上了帝位,大权在握;昔日还只是稚弱幼童的阿鸩也已然成长为如今皎皎灼灼的少年。
皇帝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心中原本存着的那一分念想就变了质。他隐忍了那么久,眼睁睁看着阿鸩长大,眼睁睁看着他外出学武怎么能忍受少年归来,心中却藏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阿鸩,阿鸩
威胁终究不过是下策,上上之策,当在攻心。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认识阿鸩的时候还那么早,他怎么能忍受自己的珍宝落入别人的怀中
他细细的吻过了少年的面颊,尝过了柔软而清甜的嘴唇,那其中的滋味令他如此着迷,几乎想要沉醉于其中而不醒。
他知道此刻怀抱的不是温香软玉,红袖翠娥,也知道怀抱的不是娈宠佞幸之流。
这是他心爱的少年,他一眼眼看着长成的少年,眼眸微微亮着,向他许愿要战场杀敌、开疆扩土、保卫家国平安的少年。
皇帝将少年揽回了舱内,手指潜入了衣襟,抚摸到了指下凹凸不平的肌肤,皇帝恍然间想起,那是一道狰狞的伤痕。
阿鸩刺杀敌方大将后侧腰受伤,在边关休养了许久才好,若是当时再稍稍重伤那么一些
指不定已经不能够看到京都的明月。
皇帝恨不得将少年捧在掌心里,不教他经受半点外界的磋磨与风雨,怎舍得让他置身于那样危险的境地
此刻正是情浓之际,皇帝根本就做不到控制住自己,况且在他过去的生命中,也从来没有“忍耐”这样的字眼。
心心念念的人正在怀中,眼眸里生出几分迷离。他禁不住流连的吻下去,连手也悄悄探入忽然间腰部却吃了一记重力,皇帝不防,踉跄向后,被人一把推开。
“当啷”一声巨响,踢倒了一旁的天青色花瓶。
阿鸩蜷缩在榻上,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可是他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皇帝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怒意,冰冷的看着他“叶鸩,你不想要朕,你想要谁”
虞洛阳吗
那个答案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皇帝心中,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消失了。他怀抱着一股熊熊的怒火,还有无法言喻的妒意,面容竟显得有几分阴鸷。
“兵部正在清点,漠北的粮草还没有拨去。”他停顿了一瞬,“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字眼一个个冰冷而无情。
阿鸩仰起了头,看着身前高大的身影。他想皇帝应当是在说笑,怎么能这般拿家国大事当做儿戏。可是他只对上了皇帝的冰冷的眼睛,一眼望去深不见底,冷酷而无情。
不可能的。
如果是真的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的重要性他们都知道,一旦跟不上
阿鸩乞求的看着他,可皇帝根本不为所动,他知道皇帝是一个怎样独断专行的人,便从他如何处理那些夺嫡失败的兄弟也就知晓了。如果他当真要这般做
那边关又怎么办,虞洛阳又怎么办。
阿鸩身体颤了颤,恍惚间想起虞洛阳超迈俊豪的大笑,但很快被眼前皇帝冰寒的神情所取代。他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他不可能继续赌下去。昔日他敬之重之的君王,如今已变得如此复杂而难以看清。
若果没有从漠北回来就好了。
悲哀一闪而逝,他僵硬的支撑起身体,半跪在皇帝的身前,手指轻颤着伸过去,抽开了金玉镶嵌的腰带
帘幕久久的摇曳着,如遭逢狂风骤雨般不曾停歇。画舫已经驶过了江心,停靠在了一处码头之上。天边彤云离合,霞光如绮,终于渐渐暗淡了下去。
内侍们守在外侧,眼见着时间过去,天色渐晚,个个也没有催促,只听着江水声呜呜咽咽,狂风骤雨终于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