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也就不曾期冀,他只希望皇帝能下一刻就厌倦他,却没想到成了这般。
如一株菟丝子般柔弱不堪。
以色侍人,狐媚侍君终究令他感到屈辱。
阿鸩凝望着镜子中的那张面庞,与他的兄长们截然相反,他的容貌像极了他的母亲,当年亦是京中名动一时的美人。发如堆鸦,肤色如雪,眉目轮廓无不精致,更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秀美。生出这样的容貌原本非他所愿,阿鸩常年习武只求将那男女莫辨的柔和压下一些,却终究敌不过皇帝翻云覆雨,刻意施为。
此时瞧来,镜中的那张面庞,竟有极艳之态。
皇帝是瞧上了这张脸吗
如果他不再长成这般呢。
琉璃镜旁什么都不曾有,只放着铜盆与软巾,并些许精巧的玩意儿。水已经冷透,然而那些物事只要看一眼,就勾起了那些下流不堪的回忆。
阿鸩赤着脚,无声无息的走到了另一侧,抽开了多宝阁。他没有记错,首层里装着一只短短的匕首,南海鲨皮做的刀鞘,镌刻有三颗鲛珠,明辉莹莹,粗犷与精致交织做了一处。
他将匕首从鲨皮刀鞘里缓缓抽出,只见得屋内亮起了一抹寒光,仿佛有铿鸣声,轻轻低吟。
翻至另一侧,刀柄上刻有扭曲铭文,他了出来。
素光。
可巧,他的那把剑,正好名为“孤光”。
阿鸩自有学剑,最为精通。但十八般武艺,总有相通之处,若是换做匕首,也并非一窍不通。
更何况,他要做的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手指抚过了寒冷的刀身,轻轻地在上面一抹,登时间,一滴血珠渗出。
殷红,刺目,妖异,不详。
阿鸩抬起了拇指,凑到了唇边,他轻轻地吮吸掉了血珠,是带着锈味的腥甜。
他悄无声息的走回了琉璃镜边,看到了此刻神情平静的自己,看到了镜中满目春意的少年。
这张脸如果可以毁掉就好了。
皇帝只是喜欢他的颜色而已,若是毁掉了,想来立刻就会厌倦的吧
他拿起那柄名为素光的匕首,缓缓地比划着,贴住了自己的面颊,寒意侵入肌肤,教人恐惧而战栗。
大好男儿,应当气宇轩昂,英姿勃发,为什么他要生出这么张状若好女的脸
指尖颤着,轻轻用力,脸颊蓦地一凉,殷红的血珠沁了出来。他怔怔的盯着镜子,缓缓用力,忽然间耳边破空之声,一只手夺去了短匕,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寒光湛湛的刀尖上还带着一丝殷红的鲜血,皇帝又惊又怒,他只见到阿鸩缓缓转过头来,露出半边秀美清媚的面颊,却有一道刺目的伤口,惨烈划下
叶鸩
当真就这么恨
为何总是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
“叶鸩。”皇帝风雨欲来,“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阿鸩眼瞳漆黑,忽然开口“陛下说喜欢臣的颜色,若是臣不再有这样的颜色”
皇帝定定的看着他,倏尔一声冷笑“你只要敢毁掉你这张脸,我立刻对外发丧,宣称永宁侯世子暴毙。”
暴毙。
那两个字掷地有声,阿鸩只觉得一股冷意顺着背脊窜上来,他看着皇帝冰冷的神情,毫不意外皇帝此刻说的是真话。
“陛下”他嘴唇颤抖着,艰难的道,“您不能”
“不。”皇帝堪称残忍的看着他,吐出了两个字,“我能。”
如果阿鸩胆敢再这么做,皇帝不介意对外宣布他的死讯。禁中那么多宫苑,有的是可以赐予他。
不,早就应该这样做了。
至于永宁侯老夫人从前皇帝是要顾忌的,可既然阿鸩一再挑战他的底线,那他还顾忌做什么
这天下,从来没有皇帝委屈自己的道理。
西山行宫最深处,最为华美的那座宫苑陷入了慌乱之中。
已是深夜,御医却被匆匆找来,不知道惊动了多少双暗中的眼睛。来的还是个熟人,一把年纪,白发苍苍,阿鸩已不知见到过多少次,就见着御医小心翼翼的观察他脸上伤口。
皇帝神色沉沉,风雨欲来,只弄得御医叫苦不迭。他当然认得出龙榻上的这位是谁,永宁侯世子叶鸩,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是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可偏偏皇帝招幸了永宁侯世子,可偏偏这位世子,心不甘情不愿,甚至狠得下心,毁掉自己的这张脸
要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人不是小心翼翼唯恐受伤,有哪个像他这般
“如何”皇帝语气冷冷。
御医仔细颈项上的脑袋,小心斟酌“所幸伤口不深,若是好好将养,应当不会留下疤痕微臣这里有一张方子,须得每日早中晚三次,仔细换药。”
皇帝还没来得及回答,阿鸩已经开口“如果不好好换药,是不是就不用好了。”
“叶鸩”
皇帝忽然暴怒,恨不得捏碎他的下颔,顾忌到脸上那道刀伤,终究没有动手。
他忽的一笑,那笑容里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你忘了朕说的话,朕向来言出必行不过一道伤口而已,你以为朕在乎”
阿鸩眼神麻木,只作不知。
却见皇帝低下头,亲昵地贴住了他的耳廓,那语气听上去极是亲昵,却犹如恶鬼修罗。
“宫中空余殿宇那么多,不如你自己选一座”